再次醒来,是在一家医馆中。
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好痛!我真的……还活着。没死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挣扎着要起身,有人一把将我摁回去,力道还不小。刚起床的人都是有起床气的,何况我还是从鬼门关回来。我不耐烦正要发作,抬头一看,入眼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老人的脸。
有些失望,李璟是那场考试的考官之一,我还以为救下我的人会是他。
“是您……救了我?”
老头哼了一声,看样子脾气不太好,打从我第一眼看到他,这老头就一直皱着眉头。“是集王救了你。我说小子,你读书读傻了吧?别人都是能躲就躲,你没事和周律较哪门子劲?”
小子?看来他没发现我……
我笑嘻嘻道:“老爷爷,我就是看不惯周公子那副行事作风嘛,世间屈服淫威者十有二三,我便做那行侠仗义的人。对了,集王殿下是?”
老头子一边捣药,一边不耐烦回道:“就是你们科举的主考官之一,还有一个是刑部尚书李璟。”
原来那锦衣公子就是集王,我那天**划的《水府图》的真主?我突然想起来考试这回事,立马翻身下床:“科举……对,我还没考完试啊!爷爷我先走了,我还得科举!”
老头子放下手上的东西,将我推回原处,又是一阵不耐烦:“还考什么考!你被周律丢下水已经睡了三天,科举早就结束了。要不是集王出手相救,你这会都见阎王了。集王说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哪都不准去!”我啊的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脑壳,老头却还在继续说教,“还有,你的诊费和药费加起来一共八两,把你卖了都不够还的,你既然醒了,也能走能蹦的,这两天就给我打打杂,把钱还清了再走!”
我颓废地坐在床边,嘴里喃喃道:“我没考完试不会出事吧……”
不会将我算做弃考,此刻已经把消息报到黄崇嘏家里头了吧?不过事情也不大,就算真的让黄崇嘏母亲知道了,上头也只会说是黄崇嘏同旁人起了冲突,不是死生这样的大事。
老头很明显不知道我的心思,只当是我难过错失了科举的机会,百般嫌弃还是关心我一下:“能出什么事啊,你也别太难过,明年之后再来就是!别因为太难过又昏过去,不然老头子我给你治病这亏找谁去算!身上不疼了就过来给我捣药!”
我怏怏地走过去,郁闷地拿起捣药的臼和杵。老头絮絮叨叨:“你小子也是不怕死,周律也去惹,要不是集王好心帮帮你,你这会就等着下葬吧!咦……真是奇怪了,孟瀚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这会哪来的好心?”
我没有在意他后一句话,只是鄙夷道:“我就不理解了,这周律哪来的本事到处惹是生非?”
“举城皆知,周律此人不学无术,最大的本事就认了个义父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老头瞥了我一眼,继续捣药,“那宋光嗣权势滔天,最会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你以为朝中大人没和陛下提过这个事?结果宋光嗣添油加醋那么一说,那些上折子的大臣险些去领了板子。”
我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这宋光嗣又是个什么来头?”
“鬼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虫!”老头的捣药声愈发大了起来,“估计就是从陛下打江山那会就跟在身边,加上嘴巴会讲,颇得陛下的欢心罢了。”
要是这么说,我算是知道后汉为什么亲小人远贤臣了。
我突然想到集王,又轻声问老头子:“不是集王救的我,怎也不见他人?”
“你以为集王是大街上游手好闲的混子,没事还来看看你?”老头训我训得唾沫横飞,“前几年集王受了伤,是老头子我给他医治好的,哪知他还就缠上我了,加上我这地比较偏僻,一般人找不来,他才想起来将你这麻烦丢给我。”
要是麻烦,依照他的脾气又怎么会愿意救?我笑了一笑不答话,这老头虽然倔强不耐烦,但也很是有趣。
老头罚我去劈柴烧火,让我一个尚未痊愈的人做饭,实在是没人性得很,我很郁闷。但是老头夸了夸我,我倒也开心了,他一边咂嘴吃我做的菜,一边赞道:“自从我家老婆子走了之后,我自己做菜就没吃过一顿好味道的!虽然你小子扭扭捏捏还犟得很,没想到这做饭的手艺也还不赖。”
不是我吹,虽然以前我不经常做饭,不过只要我做了饭,夏子陵可是一定会夸我的。我总以为是他不忍心打击我,今日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只可惜,现在的我,是没法烧给他了,不过他身边有毓秀,应该也被照顾得不错。
我笑了一笑,应道:“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经常下厨的,这医馆就您一人?”
老头头也没抬,冷淡道:“就我一人。”
“您这么大年纪了,也没……”
“关你屁事。”老头吃完饭,把碗一推,“吃完了给我刷碗去。”
我就纳闷了,这成都的大街上怎么动不动的就说“关你屁事”,还说的毫无情绪。我苦着脸来到后头,前面传来了老头整齐的捣药声。这老头的日子过得真是颇为无趣,除了捣药就是捣药……我刷完了碗来到后院,已经是漫天繁星。我找了个地坐下,靠在墙边看着夜空。
错失了科举,还丢失了黄崇嘏的笔墨纸砚,现在,除了那点记忆以外,我甚至找不到他曾在我生命中出现的迹象。
逝者已矣,生者无信。我至今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也不知道夏子陵如何。我和李璟同在成都,却到现在没正式打个照面。
这大概就是一无所有……
老头那只粗糙的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你小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我叹了声气,难过的时候就会想到很多不好的东西,例如周律。我略带些颓废道:“您说,为何世道乱,人心也这么坏?”
老头敲了下我的头,然后淡淡道:“你可知你此次为何会错失考试?”
“因为被周律推下水了啊。”
“错!是因为你自己,人家周律无缘无故会推你下水?”老头子指着我的鼻头,毫不留情道,“那周律作恶多端人尽皆知,可是那么多人他不害,偏偏来害你,若不是因为你没个本事还瞎逞能,他能这样吗?不管你和他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你没那个和他抗衡的本事,你就忍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去撒一时的气,险些丢了命。”
“他害死了很多条命……我不甘心就这样放他逍遥在世……”我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都知道老头会说什么。
果然老头打断我的话,轻蔑道:“你不甘心?小子,我把话说得难听些,你算哪根葱?这上头还有王法呢,王法治不了他,那还有朝中各官,再怎么算也轮不上你。你若是不乐意,你就长点本事啊,有一日你爬到了周律头上,你打的过他了,你就是弄死他又会如何?”老头的语气放和缓了些,“你可知,那种漂亮光滑的珍珠是如何长成的?那是河蚌被无数次地打磨,日日夜夜辛苦磨练白孕育而出的。同样,人生在世,你就要学那珍珠,圆滑些。你还是块石头,处处是棱角,毛毛躁躁的,以为自己做的都是些好事,到头来却是伤了自己。”
我沉默着不说话,心中思衬着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老头接着道:“我看你去科举大抵也是有意步入仕途,若是这般模样,只怕连保住性命都难。没有人阻止你去行侠仗义,可你至少要留着命。”
老头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你啊,好好想想,下一次还要不要这么冲动?老头子去睡觉喽!”
老头踏出后院,关上房门,我坐了一会,便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是了,从前我是家里那一块的小霸王,那些被我欺负的小孩儿正如畏惧周律的成都人。我从未在他人那受过气,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周律凭什么欺负我?可是,我如今什么都不是,作为州官之子,周律素来目无王法,他欺负我又如何?显然这个世道不允许我撒泼,我应该……应该学着收敛些的。
我看着满天星辰,偏头朝房中喊道:“爷爷,我懂的意思了!”
然而,老头早已灭了灯,房中寂静如无人。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会让我今晚睡外头吧!
清晨,太阳光还不是很强烈,当然,我也是刚睡着没多久。老头用了根竹竿戳戳我的脸:“臭小子,起来扫后院!”
摆脱了周律,我本以为这老头是个好人,谁知道又是一个龙潭虎穴,我究竟是惹着谁了!我揉了揉眼睛,麻利地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大竹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地上的灰尘。
老头子去往前面的店铺捣药,没一会就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在后头,你自己去看。”
我好奇地抬头,只见那锦衣公子步履轻松,不急不缓地朝我走来,脸上堆着笑意。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哪是什么锦衣公子,他是集王孟瀚!我立刻丢下扫帚下跪:“拜见集王!”
我怎么在抖啊?
我干嘛要抖?
孟瀚轻笑一声,扶我起来:“当日看你与周律周旋,也不是如此胆小的人。本王不过是陛下的义子,身份自然比不上那些亲王,你不必过于拘礼。”
我呆呆地起身,孟瀚打量一会,问道:“当时送你来时,人看着就快不行了,如今可还好了些?”
“回集王,我好多了。”我向孟瀚一作揖,“多谢集王救命之恩。”我向他眨眨眼,如果他能把我从老头子这里弄走,我就更感激他了!
很显然,集王殿下并不理解我的心思。“这几日你就在赵大夫这儿安心待着吧,此处僻静,周律暂时寻不到你。”周律寻我做甚?见我疑惑,他嗤笑一声,慢吞吞解释道,“那日他将你推下水,本王又把你救了上来,你在人前羞辱他,他自然是不把你折磨一番不痛快。所以,如今他正满大街地找你。”
周律这人怎么这般小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