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随家丁走出里间,外厢房刺鼻的血腥味让秦逸蹙眉。家丁站在金臂环王的床边,掀起床上沾满了血迹的褥子,手指在床板上缓缓滑过,一寸一毫。
秦逸看不懂其中门门道道,但感觉胸口发闷,小腹坠痛,便不再看家丁动作,挑拣了个干净地方打坐调息。
家丁没有在意秦逸的举动,他集中精力,食指轻触床板,缓缓滑动。
这一滑便是三刻时间,他来来回回在床板上约莫滑了三四次,才在一处突然停住,指间轻轻向下一按。随着一阵金属铰链的转动声,整个床开始颤抖起来,并慢慢的向旁边滑动,下面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隧道。
家丁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看见秦逸还在吐纳调息,也不催促。
待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秦逸睁开双眼,虽说短时间不能完全根治内伤,但及时重整经脉,调理气息,才不至于留下祸患。
家丁见他睁眼,也不言语,径直丢来一颗朱红色丹药。
秦逸接住,放在鼻下闻了闻,便一口吞下,再对家丁点头示意。
“这么快就信任我了?”家丁揶揄道。
秦逸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要想我死,早就能成功了,何必浪费这颗丹药?”
家丁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丹药入喉,立刻化为药力,滋润着秦逸有些破败的五脏六腑。
秦逸向隧道下望去,发现里面并不黑暗,一节节阶梯一直通往深处,隧道两旁的墙壁上插着火把,足以让秦逸窥见这神秘的地下洞窟的一角。
他与家丁相视无言,家丁对他点了点头,率先沿着阶梯慢慢的向下走去,秦逸紧跟其后,隧道并不是直的,他们七拐八绕的走了约莫有小半晌,依然没有看见隧道的尽头,但秦逸发现,隧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的很宽了,一开始隧道勉强只能通过一人,秦逸只能跟在家丁身后,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家丁的身边,两人并排前行,隧道还略显宽裕。
不知走了多远,秦逸早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突然他发现家丁在一个拐角处挺住了。只见家丁伏在墙边侧过头去向转角的另一段观望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向秦逸打了个手势。
秦逸看见他打的手势,瞳孔微微一缩,他认出了家丁的手势,“影”曾经教给他一整套手语,告诉他将来若是有一天遇到会这套手语的人,自己可以充分的信任他。
家丁手势的意思是,前方十丈,明哨两名,准备斩首。
秦逸微微点头,也做了一个手势。
明白,我来斩杀,你掩护。
接着,他从腰间摸出一根小指粗细的竹管,里面装满了吹针,上面抹的剧毒能够在一息之内放翻一个成年人。
秦逸将吹管放在嘴边,运起内力刚准备吹出毒针,却被家丁拦住了,他不解的看着家丁,却见家丁从嘴里翻出一枚木哨,他鼓起腮帮子一吹,便听见远处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秦逸探出头去,发现远处约莫十丈外有一个大石门,门口原本站着的两个守卫不知为何已经倒地不起,他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家丁从嘴里取出哨子,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秦逸说:“走吧,已经解决了。”
他们并排走到石门前,秦逸看见石门上雕刻着两个诡异的骷髅,几只秦逸不认得的狰狞的虫子从骷髅头的五窍钻出,似乎在向外咆哮,整个雕纹装饰让人感到诡谲。
家丁走到门前,开始在骷髅上摸索着什么,秦逸见他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开门的机关,便蹲下身子检查起那两个守卫。他将其中一个人的身子翻过来,却见那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似有龙吟,只见黑色光华一闪,竹隐出鞘,抵在守卫的喉头。
家丁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秦逸一眼,又转头继续摸索着门上的机关。秦逸见地上的守卫毫无动静,家丁也没有丝毫的防备,便扶着竹隐慢慢靠近守卫,他伏下身子,惊讶的发现守卫的脸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黑色的血管虬曲的密布在脸上,如同狰狞的恶鬼,秦逸再仔细的端详,发现这人的眼睛全是黑色的,并不像正常人那样黑白分明。
“这些人,怎么了?”秦逸低着头问道。
家丁并没有忙着回答他,而且继续的摸索着,直到听见“咔擦”一声,仿佛某个锁被打开了,家丁长舒一口气,用力将门推开,这才转过身来:“这是两具尸傀。走吧,进去你就知道了。”
秦逸站起身来,盯着家丁:“你在隐瞒什么?”
家丁低下头:“我没有隐瞒,只是你将会亲眼看见。走吧。”接着率先走了进去。
秦逸蹙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秦逸有种错觉,自己坐在一架失控的马车上,奔腾的驶向无尽的深渊。
秦逸走过石门,视野豁然开朗,家丁正一个接一个的点燃四周墙壁上挂着的火把,秦逸发现这是一个几十见方大小的地下室,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秦逸不知用途的器具。
家丁一边点着火把,一边说:“这间地下室是属于金臂环王的,这些器具就是他平时用来折磨那些无辜的姑娘供他淫乐虐杀的……”
家丁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手里握着火把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
秦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黑暗中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十字绞架的影子。
秦逸眼睛微微瞪圆,绞架上面似乎还吊着一个人?
家丁慢慢向绞架走去,秦逸发现他的步履略显蹒跚,拿着火把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
秦逸跟上家丁,待他通过家丁手里的火把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便愣在原地。
绞架上吊着的,大概是个女人吧。
这具赤裸的身体吊在绞架上,两只手腕已经一片血污,不知被吊了多久。手指残缺不全,即使还留着的手指上也扎满了银针,浑身上下满是鞭痕,烙印,以及被人用指甲生生挠出的血印。双脚不翼而飞,只在地上留下两滩乌黑的血迹,下体被插入了一根手臂粗细的铁棒,铁棒前段乌黑,一看便知是被加热到滚烫再插进去的,那里娇嫩的皮肉因为高温直接被烧焦所以没有留下一点鲜血。胸前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两个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疤。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对眼瞳失去踪影,只留下两个漆黑的眼窝。头上原本应该是及腰的长发被人活生生的撕扯下来,顺带扯下一块块的头皮。若不是她的胸膛还在微弱的起伏,秦逸一定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秦逸捂住嘴巴,他感觉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那人应该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她挣扎的抬起头,张嘴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的嘶鸣。
如同铁器在巨石上来回摩擦。
秦逸才发现,她嘴里什么也没剩下。
家丁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慢慢的抽出腰间的匕首。
“辛苦了,上路吧。”他低声呢喃道。
匕首应声刺投女人的心脏,女人慢慢垂下头颅。
家丁慢慢退后,深深的一鞠躬,良久。
待他直起身来,背对的秦逸,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心中埋怨刚才我在外面拦着你冲进去救那个姑娘?”
秦逸被他突然的问题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老实回答道:“如果当时你不拦着我,或许那个姑娘就不会被金臂环王绞杀而死了。”
家丁深吸一口气,又接着问道:“你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良久的沉默,秦逸缓缓开口:“猜得出来。”
“这是一个跟了我十余年的部下。”家丁自顾自的回答道,声音平静的令人心慌。
秦逸肃然。
家丁接着说:“组织在贾府潜伏数十余载,向她这样最后落到这般凄惨境地的,不在少数。”
金臂环王抓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然后在她身上实施了惨绝人寰的酷刑。
秦逸肃然起敬。
这个女人一定让所有秘密,向她的舌头一样,烂在了肚子里。
家丁缓缓的接着说,一字一顿,字字铿锵“这座天下,这个江湖,可怜人很多。外面的侍女,门口的守卫,还有眼前的女人。你秦逸能救侍女一次,能杀金臂环王一人,但你能救回门口的守卫?能救回眼前的女人?”
“若是今日一时冲动救下侍女坏了大计,你我搭上性命不说,贾家这条吃人的饕餮还会吞噬多少可怜人的性命?”
他转过身来,看着秦逸:“你要记住,救一人性命,只能算小义,而忍隐牺牲,救下万人性命,才是大义。”
“更何况,或许对这些姑娘来说,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秦逸凛然,沉吟良久,对着家丁深深的一鞠躬。
“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