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锦望着楚玉远去的背影，伸手，又缓缓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面具遮挡住他视线的一瞬间，他看到，满身狼狈的自己，趴在锦亲王府的那个浴池旁，死死拖住云真，不让她掉进池底。
而就是那一次，注定了他会以这样可怜的方式死去。
蛊毒入血入骨入肉，他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人正常的体温是有多么温暖。
他对云真说，“解开我的面具，你看到真正的我，就要为此而付出代价。”
然而那时的他，是多么惧怕，而又渴望云真解开它。
他惧怕她看到这样恐怖的自己，会嫌恶他，又渴望她能看到他为她做出的牺牲，渴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她始终没有看到。
他坐在院子里，晒着温暖的太阳，身体却是冰冷的。他抬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露出的青黑色的筋络。
从手臂上有这突出青黑色的筋络时，他的胸口渐渐的也变得冰冷。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蛊虫若是钻进胸腔，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太阳渐渐西斜，入冬的天气，一到午后，太阳就没了温度，可是那黑黢黢的屋里，只叫他觉得更加寒冷。
许久，他起身，走到院门前，敲了敲门，门口的侍卫听见动静，随即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做什么？”
“明日，叫云真来见我，就说，雪娘是被我逼死的，她就会来了。”
？
楚玉想着方才赫连锦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本不想放在心上，可赫连锦说的，他一句也听不懂，不得不心生疑惑。
思量间，已经走到了云真安心养胎的院子。
他走到门口时，云真正在坐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似乎在描着花样子，不时地对着太阳看看。
他停在门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云真也发现了他的存在，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笑了起来，“怎么了？站在门口不动做什么？还要我亲自去请你进来啊？”
楚玉回以她一笑，一撩衣袍下摆，跨进了门槛，走到她身旁坐了下去。
“在做什么呢？”他盯着她手上的东西。
“在给咱们孩子画小虎头鞋花样子呢。”云真低垂着双眸，笑嘻嘻回道，“感觉外头做的小虎头鞋不够可爱，也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女儿，再给她的鞋子上头加几个小铃铛小缨络，多可爱呀！”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楚玉伸手，轻轻执住她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儿子女儿都喜欢，为了传宗接代啊，自然是儿子好，可身为一个女人啊，想想将来有儿媳妇会抢走儿子，儿子长大了也不愿跟娘亲近，又觉得女儿好，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喜欢女儿。”
“那便儿子女儿都要。”他勾起嘴角柔声回道。
“第一个还没出来，就想着要两个了……”云真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抚向自己稍稍有些隆起了的小肚子。
“不过有些奇怪，前两日大夫来给我查身体时，说我的肚子比旁人的第一胎都要鼓，我说，如果肚子里的是儿子，那么肚子就会尖一点，隆起的快，会不会是儿子？大夫说也有可能。”
但是云真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自己身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会相信这些？
肚子的大小，是看受精卵着附着在子宫的哪一个部位，靠后的话，肚子就显得慢，靠前一些，肚子就鼓一些。
可当真要为人母时，她才知道，胡思乱想全都是正常的。
“你呢？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她见楚玉不说话，随即笑嘻嘻问他道。
“都喜欢，如果能像姑姑和二叔一样，生出来是对龙凤胎，那就更好了。”楚玉柔声回道，“若是儿子女儿都有，我自然会多喜欢女儿一些，就像那时更疼爱如烟一般。”
“偏心，也不怕二弟听见吃醋。”云真又笑了，拉住他的手抹向自己的肚子，“你几天没来我房里了，摸摸，觉得有没有大了一些？”
楚玉这么一摸，感觉确实是比之前大了点，倒不是云真瞎说，当真不像是三个多月的肚子。
“是大了，怎么几天没见，就大了一圈？”他奇道，“会不会是这几天贪嘴，吃得太多长胖了？”
“谁说的？还是一天四顿呗，晚上不吃饿得慌。”云真有些心虚，低着头回道，随手又捡起一颗酸梅丢进嘴里。
“才吃过午饭，又吃酸梅，不会反胃吗？”楚玉见另外一只小盘子里，已经吐了不少梅子核，怕她吃得多了会吐，随即绷着脸收回盘子，起身往里面走去，“不许吃了。”
云真就是忍不住想吃这些酸酸的小东西，忍不住皱着脸跟着楚玉一起往里面走，进了房里，见楚玉将酸梅子放在了柜子的最顶层处，忍不住犯起了别扭，重重“哼”了一声。
“每天吃一小盘即可，吃那么多对你身体不好，大夫是不是说过？”楚玉转身，拉着犯别扭的云真进了房里，“你自上次使用神器之后，差点反噬了自己，胎气就不稳了，有些东西多吃不得。”
“可我就想吃。”云真几乎是被他拖着进了房里，忍不住嘟起嘴来，又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小盘不够我吃的。”
“不够吃也不许吃！”楚玉认认真真地，正色朝她回道，“我会叫婢女看着你，若是你多吃了，便来向我回禀。”
云真急得脸都红了，“没天理了！荤腥我吃不得，小东西还不让我吃吗？这么凶做什么？”
楚玉因为方才赫连锦说的话，心里有些堵着，话语便不由自主重了些，云真这么一说，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确实不怎么好。
顿了顿，又软下口气道，“好，是我不对，可你要听听大夫的话，你不想生个跟你一样漂漂亮亮的小娃娃出来吗？”
说话间，见龙吟还挂在她房间的墙头上，忍不住又接着道，“这龙吟也最好是别放在房中了，多少对你也有些影响，或是就将它找个密不见人的地方封起来，此后再也不用。”
“这怎么行？我就是不用它，以后也得时常将它拿出来吓唬吓唬人啊！”云真忍不住辩驳道，“现在还封不得！”
“可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们孩子的血脉已是不纯，倘若后人继续用龙吟，说不定会如你一般走火入魔呢？”楚玉摇了摇头，回道。
那天云真的样子，确实就如走火入魔了一般，她拎着龙吟上城墙时，他正在城楼底下迎战，根本不知她什么时候偷偷跑出来的。
而与此同时，他接到消息说，北梁的冯侍郎从另一边偷袭，正当焦头烂额之际，更加顾不得云真。
可能云真那时也急了，面对着危急的情势，不由分说强上城楼，她挥出第一剑时，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侯孝坤便知道她定是身体有恙，便不怎么惧怕她，一两万的军队，瞬间汹涌而至。
云真便是在那时爆发的，他也记不清她那时挥了多少剑下去，幸好己方士兵尚有退回的余地，不然连自己人都杀了个干净。
他退守城门之后，焦急地奔上城楼，云真已吐了几口鲜血，那日分明无风，云真一头没有来得及梳理的长发，却无风自动，一双红色的眸子异芒暴涨。
他和她说话，她也分毫听不见了，北梁人死伤无数，千军万马顷刻死在她的剑下，想逃都逃不了，只有最后头的人才有机会逃脱，城楼下全是死尸，云真也看不见。
没有人敢接近云真，也接近不了，只有他，顶着她散发出来的让人呼吸若滞的强大气场，一步步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一手斩在她的手腕上，这一场人间炼狱，才彻底结束。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春秋，云真被龙吟的霸道力量反噬不轻，他也受了内伤，直至今日，还是觉得呼吸时肺部灼得生疼。
幸好孩子保住了。
云真眸子中的火红之色，三日之后才退下，思及此，他都不可能会叫她再碰龙吟。
楚玉的提问，叫云真愣住了。
他说的很对，她生下的后代，血脉已经掺杂了凤、舒两家以外的血脉，她的血脉本就不纯，身体里流着一半侯敬的血，她的孩子，更加不用多说。
“我问你，先前你碰龙吟时，是否也会这样，眼睛会变红？”楚玉继续皱着眉头问她。
云真有些气弱，不敢直视楚玉认真审视的双眼，没吭声。
“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是不是？”楚玉见她不吭声，继续道，“那便是了，你血脉越是不纯，龙吟对你的反噬力量就越强大，除非以后孩子只和凤、舒两家人结亲，然而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说的话，云真竟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只是低着头不讲话。
“我会叫底下的人留意，看周围是否有什么皇陵遗址之类，封进去了，便再也不拿出来，以免遗祸后世，龙吟不在了，没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盯着你的人，也能安全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