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摇身一变,成了她。
她穿着十二世纪西欧宫廷女装。
上身是纤细的束腰和紧身胸衣,下身穿着膨大得夸张的长裙,由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翎羽组成。
后腰之下,有九条长长的尾羽拖拽在地面上,上面散布着眼睛一样的斑纹。
“你是?”方稷惊愕地指着她。
“我真的是绒绒,不只没有死,而且涅磐飞升,变成了凤凰。”
方稷细细观察了下,见她和十八岁的少女相比,只是多了一身翎羽。
修长而光洁的脖颈,黄金比例的脸型和五官十分俏丽,还有羽毛丛中露出的光洁、笔直的长腿……直到把对方看着脸颊羞红才移开目光。
他未敢轻信,带着嘲弄的口吻笑说:“你这凤凰大氅从哪儿买的,赶明儿也给我弄一件。”
“去你的,你以为我这是时装表演啊。修成这鸡巢生凤的形态,不知经历了多少纪元。”
接着,她从翎羽丛中拿出了一个圆形的花篮,它是柳条编制的,里面有衰败的花束和枯萎的枝条。
方稷热辣辣的目光扫过去,脑海里浮现了往日的花影,月季、百合、栀子花、熏衣草。
“在无数的纪元里,有着凤凰血脉的我,不断地转生轮回,求索着涅磐成凤的道路。”她悠悠地说,“那个叫绒绒的小鸡崽,就是我无数转生中的一次。也是我最为幸运的一次,是因为遇到了你。”
方稷心里惭愧,赶忙摆手说:“对不起啊,把你一口给闷死,可不是出于本意,我当时太小了。”
“我知道,但你歪打正着,反而成就了我!”
“怎么会?”
“现在我才想明白。自从绝地天通后,大地是人族的天下。沦落凡间的凤凰成了鸡。在人类集体意识的模因压制下,它们再也不能成龙成凤。”
模因?方稷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词,渐渐地多了些理解。
它大概就是一种强势信息的传播和泛滥,从而间接地操纵现实。比如意识可以对量子叠加态进行坍塌。
“绒绒,你为什么能焕醒体内的凤脉,突破‘落羽的凤凰不如鸡’这种模因压制?”
“是你的眼泪,还有花篮,以及仪式感非常强的安葬,这一切偶然间构成了一个魔法阵,使我终于有了突破!”
方稷心生波动,沉了下脸说:“所以,你就利用超能力残害人类?把我童稚的眼泪换成死亡和鲜血!”
“你别误会。我和基思——就是那只杀人公鸡理念不同。他是被我唤醒远古血脉的所有鸡中的一个,正在误入歧途,以复仇和杀戮以及其它诡异的手段对待人类!”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而且,你的窝里还有他行凶傀儡的做案工具。”
“你还说呢!”绒绒苦笑说,“当我赶过来对他进行清除时,你却最先出手,把它给卖给了深焰基金,让他找到了避难所。如果我不把那面具从哈里斯手里抢回来的话,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倒怪上我咯?”
“方稷,你都蒙在鼓里呢。约克兰市那么多人,基思为何偏偏跑到你跟前学说人话?
你又为什么接到一个冒充深焰基金的电话,提醒你异常生物可以卖大钱。这分明是基思导演的连环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借深焰基金的手来杀死你!”
“为什么会是我?随便找到为了钱不惜铤而走险的不就行了?”
“基思这是一石两鸟。一是寻求深焰基金的保护;二是切断我和人类的唯一联系人,破坏我的计划。”
“你有什么计划?”方稷认为自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担心绒绒有强烈的反人类倾向。
“不用担心,我不会站在人类的反面,你也会成为人与凤之间的和平大使。
我想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唤醒同伴的远古神脉,鸡巢生凤,重现上古的辉煌。而不是基思的急躁冒进和对人类的疯狂杀戮。”
“那三天后,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杀掉基思?”
绒绒沉吟下说:
“他正在发生变异,由于他以恶念为根基,不会演化为凤凰形态。
我不知他最终会变成什么,但从他翅膀下的手术刀来看,他有可能会变成一个14世纪中期的疫医,那是他曾经最中意的转生形象。
你能做的,只能是见机行事。”
方稷知道,14世纪中期,欧洲爆发了黑死病,有三分之一人口丧生。
他冷笑下问:“像这种满心怨毒的家伙,怎么还会变身医生?”
绒绒汉了口气,说:
“这是他的执念所致。他想抛弃远祖凤凰的神性,把鸡改造成人,或是把人改造成鸡。从而实现他所谓的物种平等,天下大同的理想。
为此,在千年之前,他还真的苦学医术,成了一个疫医。这个身份更便于他做深入的研究……”
“他必须要死!”听到这里,方稷低吼着,紧握着拳头。
绒绒非常无奈地笑了笑,才说:“现在有深焰基金的保护,他不只不能死,连你和我都要设法对他进行保护。”
“怎么会?”
“在几世轮回的疫医生涯中,为了对付人类,他在自己身上积累了无数致命的瘟疫。
用通常方法对他诛杀,只会导致他鱼死网破、突然自爆的后果,他蓄养在身的万年疫病,就会通过深焰基金人员往外传播,直至蔓延全球,毁灭人类。”
“不能杀又躲不开,那怎么办?”
绒绒苦着脸说:
“好在能利用他进行医学研究的执念,让他沉迷其中,进行他永远不会成功的物种组合实验,给他希望,防止他因绝望而自爆。”
“深焰基金倒是能提供这样的条件。”方稷苦笑了下说,“而且,我即将会成为他下一个解剖对象。”
“别灰心,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绒绒从翎羽下伸出纤臂,拍了拍方稷的肩膀说,“他以疫医的形态出现后,会成为一个夸夸其谈、充满理想主义的家伙。
当你以E级人员的身份和他单独相处时,他会刺刺不休地和你聊天,直到你的话语有激怒他的成分时,他才会杀死你。
而且,他杀你轻而易举,只要轻轻一触,你就会瞬间毙命!”
“不会吧,我又不是泥捏的!”方稷一万个不服,撇着嘴说。
“他有一种能力,仅用触摸,就可以调动人体内蕴藏的鸡的怨魂。只要吃过鸡的人,没有人能逃过他轻轻一触。”
方稷随即释然一笑,有几分得意地说:“看来他轻易杀不了我,我从来不吃鸡肉。”
“为什么?”绒绒凝视着他,突然眼睛一亮。
两人对视片刻,不用多言,心意已然相通。
这个时候,方稷认为该打感情牌了。
他撩了撩绒绒鬓角下一缕彩色的发丝,问:
“看你这身装扮,是在宫廷转生过吧?”
“是啊。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了。那时,我叫玛蒂尔达,父亲就是声名赫赫的亨利一世呢!”
方稷对了对号,想起了那段历史。玛蒂尔达是个很能干的公主,从表兄史蒂芬手里夺得了王位。
她嫁的那位若弗鲁瓦伯爵,因为喜欢在发冠上插上金雀花,才使接下来三百年的王朝以金雀花命名。
“看看我,还有当年公主的风采吧?”绒绒提着满是翎羽的裙裾,优雅地转了个圈。
“嗯,不只有风采,还有玛蒂尔达的心机和残忍呢!”
绒绒愣住了,笑意在她脸上渐渐凉了下去:
“方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方稷不凉不酸地说,“绒绒,你明知我此去小命难保,怎么不把杀死基思的方法告诉我呢?你刚刚说过的,你千里迢迢来约克兰市,就是为了灭掉这个祸害的!”
“哎呀,你直接问我就好了,还绕这么大个圈子。”绒绒脸上抹了丝愁容,她摇了下身子,羽翼凭空消失,只保留了公主的装扮。
她颓然地坐着沙发上,说:
“安全杀死他,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我亲自动手。现在已无可能,深焰基金会戒备森严。还有一个方法,但我……”
方稷看她十分为难,但大局为重,还是催促说:
“说啊,什么方法?”
绒绒咬了咬下唇,思虑再三后,说:“我有点累,让我休息会儿再说吧。”
方稷也不好逼得太紧,就先把卧室简单收拾了下,才把她唤进来。不知是因为变身,还是由于磁力对抗的缘故,她头刚挨上枕头,就沉沉地睡去了。
这时,厨房里冒出了香喷喷的蛋香味。
饥肠辘辘的方稷去把鸡蛋剥好切开,然后浇耗油撒葱花和孜然,再盛了盘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就着一罐啤酒,美美地享用起来。
五个鸡蛋只剩了两个时,方稷本想叫醒绒绒一起享用,但转念一想,人家虽然是凤凰,但和鸡有很深的渊源,应该对这个忌口的。
再说了,从人家窝里抢了蛋再请人吃多难为情。
还是等醒了后再请她吃大餐吧。
喝完了第三罐啤酒后,盘里的鸡蛋已全进了方稷的肚子。这时,卧室里有了些响动,稍待片刻后,绒绒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睡得好吗?”方稷问。其实他很想说,考虑得怎么样。
但他眉眼问透出的焦急和期待让绒绒看得一清二楚。
经过深思熟虑,她已下了决心。她用坚定的语气说:
“那好,我就告诉你杀死基思的方法。应天地感应,我生了五颗凤凰蛋。
其中任何一颗所蕴含的能量都足以摧毁基思,同时也能杀死他身上蕴藏的瘟疫病原体。
但需要把蛋磕破投向对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能接受这样巨大的牺牲。”
方稷木然地笑了笑,一丝恐慌爬上了心头。
绒绒接着说:“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关孵化它们,但一直不能成功。这一次带过来,我是想让你试试……”
“试什么?让我孵化吗?”方稷惊愕地问。
“是啊。”她说,“这五颗蛋有它的来由,是你的五颗眼泪滚落在我身上化生而出的。这里面可蕴藏着世间尽存的龙雏凤种。
有话说孤阴不长,孤阳不生。要想它们孕化成型,需要你这当爹的用阳气孵化的。”
方稷心里发虚,额头冷汗直冒。一是很难接受这种喜当爹的状况,二是……他最怕的是,他刚刚吃掉的五个鸡蛋……
他皴着脸挤出丝笑,问:“绒绒,你说的凤凰蛋不是你窝里的那五个吧?”
“就是啊!我眼看着你揣怀里带回来的。”
毁了!主稷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花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