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铁甲铮铮寒光冽,一匹骏马跨越大半个山河,穿过险峰巨河,蹄绕尘土,激荡过穷山恶水,阡陌巨城。
将士铁甲不脱,双目不合,背后插着红色军旗,策马而过,人仰马翻中,行人避让,一路奔驰,见人开门,黑夜白昼,军旗所至,无人敢拦。
单骑直入锦安城。
碎叶草原。
马鸣萧萧,旗帜烈烈,无数大军在城中整歇,一边清理战场。
赤红色的土地有一些斑驳,褐色的血迹在其中几块区域极为浓郁,战争的气息浓厚不消,怕是将近十年,无人敢住,只有草原中的动物和从军之人愿意前来凭吊一番。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依旧是泪眼婆娑地为每一位战士收敛尸骨,登记身份的帐篷门口,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不时有啜泣声音传来,都是生死兄弟,这下子,几乎全是真成了“生死兄弟”。
战场边缘,在尸骸的一侧,有一袭白色身影,头上长发用白色发带系起来,一身纯白衣衫,只有腰带是黑色,哪里还能有白色的腰带,布条状的,也要先紧着受伤的战士用。
“元帅。”
身后一个胡茬浅浅的人低声道,脸上还能看到一道明显的血痕。
“再有三四日,就该打扫差不多了。”
战场是拿命去拼杀,之后的清理,是拿血泪去填,这绝对是对于身心的一次洗礼,这支军队,从来都是支持所有人上战场清理打扫的,无论是否有跟敌人短兵交接。
让人知道,战争,从来不是那么简单。
“三四日,上面的旨意,也该下来了。”
白色身影声音轻轻柔柔,状若迷惘,“然后,我又能怎么办呢?”
身后的人眉毛耷拉,无声对叹了一口气,回首遥望,几位将军的尸骨都还在停灵,任谁,几个月前还是一个拿夜明珠弹弹子玩,把金子扔水里听响声的娇娇人物,不过短短几个月,家中众人几乎死绝,挑起战争重担,力挽狂澜。
都忘了,家人,几乎都在后面躺着呢。
“还有大公子在家,您还要念着大公子。”
身后的人躬身道,说起大公子,平日里面,几乎是大军的禁忌,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大伯能回家吗?”
神色迷惘,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现在所有的长辈,只剩下一个人了。
“大将军镇守会乡,日前才打退敌军,一力支撑,只怕,只怕没有时间。”
低着头,身后的人根本不敢说什么,这更加是禁忌了,谁都知道,大将军与家中不和,自从镇守会乡后从未归家,未离开会乡半步。
“也罢,就如此。”
听到这轻柔的话语,抬着头,看前方的人影,更加萧索了。
一个月后。
人声鼎沸,所有人朝着城门口和神龙大街拥挤。
“凯旋了,凯旋了,大军回城了!”
“打赢了,我们赢了!”
“只可惜老元帅——”
“老元帅也是希望我们能赢,虽说惨烈,终究是赢了!”
“邬家后继有人啊!”
“虽说是,唉——”
整个京师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今日是出征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人山人海,京城中以及周边的人闻风而来,人潮涌动,即便是家中将士战死的家人,也是一边哭一边笑,为将士的死亡而哭泣,为他的荣誉而展颜。
“喔————”
“元帅,元帅威武——”
“赢了,我们打赢了——”
整个京城边缘人挤人,大街上熙熙攘攘,只有每一次大军凯旋,才会有这般万人空巷。
皇帝膝下几位皇子都来了,前方,是马车拉着的一辆辆黑布马车,行经之处,鸦雀无声只有马车压过青石板的声音与低低的啜泣声。
谁都知晓,这是邬家几位为国捐躯的将军,全是邬家嫡系,还有其它声名显赫的在这场战争中死亡的将军们。
一片悲痛,不少人忍不住低声悲泣,尤其是老元帅的死亡,是整个国家的无上损失。
“老元帅。”
人群后,一个站在台阶上发丝斑驳,胡须花白的老人忍不住用力拄了拄手中的拐杖,嘴唇忍不住哆嗦,悲切地流出一串热泪。
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呜咽之声代替了漫天的欢呼,尽管老元帅不在,可这儿躺着的,都是跟着老元帅出生入死的,何况,老元帅也——
马车后面,是一重又一重的旗帜,领先的还是崭新的旗帜,在朝阳中闪耀着光辉,逐渐走远,后面的旗帜多的是残破的,血迹斑驳,怎么都清洗不掉的污痕。
在这之后,几位皇子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色盔甲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所有人却抹去眼泪,欢呼起来。
尤其是一些女孩子,神情激动,这是很多凯旋将士都享受不到疯狂热情,这么多女子奔放的欢呼声,活生生将众多男子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换了以往,又会有老夫子指责女子言行,端庄淑雅,这一次,就连老夫子都是手捻胡须,不发一言。
因为,被众皇子簇拥的,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年轻女子,及笄之龄的大小姐,一个主动请缨出战的传奇。
几位皇子面容带笑,纷纷朝着京中百姓露出最得体的笑容,却心中苦涩。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表姐表妹,但是现在怎么这么可怕,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还他们那个刁蛮冷清的表姐表妹。
以往,京中女子手中的鲜花,都是掷给他们的,毕竟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皇帝的儿子,当中有天下未来之主,现在全是冲着表姐表妹去,能够有几片花瓣落下来给他们就不错了。
毕竟是女孩子,彼此没有男女羞涩,京师女子欢呼声完全压不下来,这一日,也是女子的狂欢,第一次,吴国有这样的女元帅。
第一次,战争凯旋,是一个跟她们一样的女孩子带领的大军。
这还是一个,在京师中长大,所有人都知道的女孩子。
望着人群不断拥挤,人们欢呼雀跃,男女老少不断挥舞着双手,鲜花铺满神龙大街的盛况,楼上,窗前,一个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面容清秀,望着最中央身穿红色盔甲,带着高高的头盔,骑着高头大马,整个人完全成了一个木偶人的女元帅,捏紧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