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柔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一个哮喘发作的病人,大口喘着气。
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沉痛的感觉把她从暂时性的晕眩中带了出来。
她慢慢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倚着墙壁缓缓站立。
谁知刚一回头?就看见窗户里周老师那张脸。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子跟着后退三步。
“叶子同学,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用力拽了拽栏杆,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她想,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
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然后顺着另一边的楼梯走了下去。
周老师不大不小地叮嘱了一句,“好好记着我说的话,回去不要多说话,紧着学习来。”
那女孩游魂似的点了点头,很快就隐没在楼梯口。
周老师转过头打量起她来,神色很是不清不楚地在她身上逡巡了一会,然后关爱地问道:“叶子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是闲着无聊,想着四处转转,然后就走到这里来了。”叶子柔飞快地说。
“所以,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叶子柔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超级英雄。
很多人只是空有一股热血,但是临场的时候就怂了,比如叶子柔。
这种自然的身体条件反射,再强大的意念也控制不住的。
她发现姓周的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自己一步,刚才想说的话,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在叶子柔急得不知所措时,“毒舌”郎君来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叶子柔回忆起那天的境况时,都无比感激他。
在她人生的头二三十年里,从没有过那么强的渴望。
“汤面,你瞎叫唤什么?见鬼了吗?没事一个人跑这里做什么?”许默涵踩着沉重而又响亮的步子迎上来。
这简直比见鬼还要可怕!
许默涵休息的间隙,没有发现叶子柔的踪迹,然后就四处溜达着,最后寻到旧楼下,听到一阵叫喊。
说实话,听到声音后,许默涵很是担心。
但是现在真到见面的时候,他不自然地就想往她身上招呼这些“毒言毒语”。
出乎他意料的是,叶子柔没有回嘴。
“许默涵。”
叶子柔叫过无数次他的名字,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的“渴望”。就好像一个陷在黑暗和沼泽深处的人看见一抹光亮,想要迫切抓住的强烈愿望。
许默涵一眼就发现不对劲了。
叶子柔此刻如同一只软腿虾,整个人僵在那里。
“周老师。”在很多疑问未解决之前,他还是得客气地喊眼前的男人一声老师。
姓周的点点头。
许默涵转过头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子柔此刻是三千大石落了地,在许默涵转身的一瞬间,手就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被抓的人心里一阵窃喜,但表露不出,还想着毒舌几句,低头看到眼前人眼中的惊惧和不安。
心头一紧。
他转身说道:“周老师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姓周的笑点了点头,轻摆了摆手,“去吧!”
许默涵拉着她的手腕离开了,叶子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瞬,姓周的站在原地不动,脸上倏地显现了一股恶气。忽地抬起头,两人来了个四目相对,叶子柔整个人又觳觫起来。
终于走下去的时候,叶子柔还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的“亲密”。
许默涵自然无所谓,可是不得不顾及众人的想法。趁着前面人还没有发觉的时候,轻挪开了她的手。
“你还真有兴致,溜达到那里。”许默涵嗤了一声。
“不是,我说你刚才叫啥,又没有见到鬼,一个大活人,还是认识的,怕什么?”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一外强中干的家伙。”
……
他一个人拷问了一通,到头来不过是自言自语,人家根本都不鸟他。许默涵掰起她的头,发现她正在出神。
“喂,你是不是吓傻啦?”
叶子柔依旧不吭声。
末了,轻飘飘地来一句,“许默涵,你看过《熔炉》吗?”
啥?
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吧!
“看过啊,电影拍得不错,说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造成很大的国际性轰动。不是,你突然说起这个干吗呀?”
如果说,她刚刚见到了真实的“熔炉”呢?
叶子柔在他那双十分鄙夷的眼神中,讲述了一个她不曾想象过的、却又真实存在于生活中的、残忍到让人以为是噩梦的亲眼所见。
奇怪的是,叶子柔说完之后,反而觉得平静了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很大一断时间缓冲,还是因为担忧和恐惧有了可以分担的人。
许默涵听完之后,半晌没有说话。
他终于理解了叶子柔当时的恐惧和害怕,也明白了她紧紧拽着自己手时,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惧,以及迫切想要逃离的心情。
可是说穿了,许默涵并不比叶子柔好到哪里去,顶多也就是心理素质会好一些,再就是不会因为视觉上而受到那么大的冲击。
至于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完全是不可能。
二人思量了好一会,才起身,决定晚上把这件事先和他们自己的领队老师沟通。
晚饭后,以请教问题为由,二人先后进了带队的李老师的屋。
李老师听完后也是眉头一皱,像两道纠结的锁。
“老师,你说我们要不要先报警?”
李老师否决了叶子柔的建议,“我们并没有他实行威胁的实质性证据,哪怕照片和录像都没有,这么贸然的报警只怕不妥,到时候人家说不定还反咬一口。”
叶子柔有些后悔,当时就应该拍下照片或者录个录像,起码也是有理有据。
“那怎么办?”
“许默涵,你先去把校长请过来,然后最好再打听一下那位周老师的行踪,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一起喊来,就说我有事和他们商量。”许默涵点点头出去了。
带队的李老师估摸着也是受到了惊吓,止不住地叹息。
“都说现在教师不如以前,有这等渣滓,怎么能教得好学生?不过是把一群坏人养大了,再去祸害另一群人罢了。”
校长过来之后,才告诉我们周老师下午请假了,说是有点事,具体去向何处、做什么事,也未曾细说。
听完这件事,校长一张黝黑的脸彻底扭曲,就差掀了凳子四脚朝天。
“你说的那位学生家里不是太好,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一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孩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偏瘫,奶奶兴着可怜的庄稼,农闲时捡破烂为生,小丫头也是孝顺,成绩倒是一般般,不过性格也算是不错。”
许默涵想了一想,问:“姓周的什么时候来的?”
“也就今年才过来的,都没有半年。他是主动到学校来教书的,你们也知道,小地方偏僻又落后,没人愿意来这里。
“姓周的是主动过来要求当教师的,我们看了一下他的简历,大城市的大专毕业。
“人是规规矩矩,看着平日里对学生也很是不错,常常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在学生中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许默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校长接着道:“这人责任心也很不错,平日里也经常到学生家里了解情况。你之前说的那位女学生就是他经常帮助的,我们还在纳闷,之前那位同学性子也不是那么闷,怎么这一段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姓周的说,因为最近她爷爷的病又重了,奶奶的身体也不太好,所以很多活落到她身上,自然操心得比较多。我们考虑到女学生一贯懂事,又加上姓周的说得很是恳切,也就没当回事,谁想……”
许默涵没头没脑地哼哧了一句,“嗬,这罪人为自己开罪无可厚非,那旁人就没想过实时了解一下情况,还整什么关爱人、呵护幼小心灵,全都是狗屁!”
叶子柔重重地打了他一下手,低声道:“你是鸡下巴吃多了吗?说那么多干吗?”
许默涵白了我一眼。
校长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唉,出了这些事,也怪我。我要是早点有些觉悟就好了,只想着能来一个老师不容易,却想不到是一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当天晚上除了不知情的同学,包括带队的老师以及叶子柔和许默涵在内,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
这件事情真正摆到台面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包括事件具体的细节、以及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又或者在不了解受害人具体情形的的时候,校长一度想把事情拖到明天。
许默涵却出奇的愤怒,他说:“校长你只管报警,我有预感,这里面一定不会简单。今天是她,明天就会有下一个受害人。更何况,这件事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我不相信女孩家里面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如果不明面上摊开来的话,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而且,从姓周的今天下午请假就可以看出来,这里面一定有鬼,我们还是尽快报警,到时候找不到人可真就麻烦了。
“女孩家里的情况您交代一个老师和我们一起来走访了解,您在这里等着警察。”
那校长很是忧虑地点点头。
女孩的家就住在这附近,夜幕开始降临,一行人举着发出孱弱的光的手电筒,往女孩家里赶。
路上叶子柔问他:“你就不怕那姓周的跑了吗?小姑娘还小,家里也都是老人,这以后……”
他第一次露出了无助,单薄的声音响彻在风中,“我不知道。”
叶子柔不知道该做如何评价,只能闷不吭声地往前走。
她想,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往往都凭着一腔热血。人们脑子一热、嘴巴一哆嗦,脚下生风地开始行动,至于事后的种种后果,很少人能够来埋单。
这就是为什么“三思而后行”传唱千年的道理。
过了好久,许默涵问了一句:“汤面,这一切会不会太过草率了?说不定你见到的就是一个梦,而我们现在的行动却无比的真实。”
叶子柔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肯定地说:“这不是梦。”
因为梦里的担心和恐惧,不会是这样直击人心的,现在的感觉更像是悬崖上走钢丝,悬似薄冰。
后来才知道,如果没有当天晚上的“冲动”,很多事情或许会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很久以后,当叶子柔看着儿子眨巴着眼睛时,她告诉这个小小的男子汉,“永远不要忘记你的热血和冲动,这个世界正因为汹涌着的热血和前赴后继的勇敢之人,才不至于变得冷若冰霜。
“你可以因为冲动和热血而犯错,但是万万不能少了这份天赐的礼物。没有它,整个世界将如一潭死水!”
小男孩举着柔柔的拳头,用力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