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迟凌涛送来的合同收好,然后准备去吃午饭,没想到突然接到顾珩的电话,想起他和时?的矛盾,我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接起电话,生怕会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
“何总,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有。”
“我在公司楼下。”
“嗯,你上来吧。”
顾珩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疲惫,我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不知道他会跟我说些什么事,以往他绝对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他有点事要告诉我。
看到顾珩的样子我还是有些吓到了,两只眼睛很红,衣服虽然穿戴整齐,但还是从他的身上闻到了酒精的味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语气一沉,有些担忧。
但没想到他坐在我的对面,连丝毫的铺垫都没有,直接开口便说道:“时?做了背叛公司的事情。”
当头一棒,一时间里我也分不清我对面这个人是跟我讲了一个玩笑,还是跟我说了一个事实。
“你……你说什么呢?”
“时?是从来不写信的人,那天我回家却在书房里发现了她的一封信,信的封面上只写了一行字,‘本人死后方能亲启’。看到这行字我的第一念头就是谁的恶作剧,或者是一个什么游戏,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给它放到了原处,可是我越想越不对劲,这才鬼使神差地将那封信打开。”
顾珩讲述的过程里,我的心不断地向下沉,什么叫“本人死后方能亲启”,已经到了死亡的地步吗?
“没想到那封信是时?亲笔写下的,她记录了陷害公司的简单过程,最后一部分是自己的忏悔,何总,关于这些事,您应该也有所察觉吧?”
“顾珩,你确定不是有人在陷害时?吗?”
顾珩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们俩之间根本就没有其他矛盾,我和她吵架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这封信,我那天的反应是一点都不信,所以拿着这封信找时?对质,她刚开始的时候不承认,但是最后承认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小心翼翼地问,毕竟我自认为我对时?真的不薄。
“她说不甘心一直帮别人打工,以她自己的能力都足以开公司了。”这样的借口听起来格外单薄。
“所以是LAN收买了她吗?”
“LAN?”
“对,法国的一个化妆品牌。”
“这个我不知道。”
顾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差,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一件事,去影响周边的这么多人。
顾珩临近离开的时候跟我道歉:“很抱歉何总,我没有立即告诉你这些,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深深受着折磨,因为这件事时?为我流了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挣扎了很久才决定站在正义的这一方。”
然后他又一副难以开口的表情跟我说:“无论如何,何总,我请求你可以网开一面。”
我表情凝重地点点头,然后看着顾珩走出去。
时?这么做,是犯法的,难道她会不知道吗?而又是什么,让她宁愿犯法也来做这件事情?
顾珩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午饭没吃的我竟也没觉得有丝毫饿意,我故意让自己不去想时?的这件事情,可是脑海中却总是频频出现。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的时?也并不快乐。
一个有难以启齿秘密的人,或许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每天活在恐惧和不快乐当中。
生活永远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不知道如果真的彻查这件事对公司是好还是不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过去的那些损失已经不会挽回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顾珩临走时说的“网开一面”,我想他还是深爱着她的,但两人的价值观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偏差,所以他的声音才会那么无力和生硬,就像他拿到的那封信一样,像信封一样封上了自己的命运。
傍晚的时候我给陈宴川发短信说晚上不回家睡觉了,准备在办公室通宵工作。
发过去没多久,陈宴川打了电话过来:“什么事情这么急,还得通宵啊?”
“没什么,就是想工作了,不想睡觉。”
“不行,没有重大情况不能通宵,回来睡觉。”陈宴川鲜少用这么霸气的语气跟我说话,他也极少管我的事情,但是有什么伤害我自己身体的事情,陈宴川倒是一直挺上心的。
比如他也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多吃水果和蔬菜。
“嗯,我看看吧。”
“几点下班,我去接你。”陈宴川有点步步紧逼,让我没有后退的余地,我只好老老实实告诉他几点。
挂掉电话后的我耸耸肩,自己似乎还挺喜欢这样的感觉,某个人因为记挂你,所以管你。
陈宴川接到我之后没有跟我立即回家,而是跟我去了一家农贸市场。我一直都很讨厌逛这种地方,一是受不了里面的气味,二是里面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对我来说就像噩梦似的。
而农贸市场里的陈宴川看起来更加格格不入。
“为什么要来这里啊,我不太喜欢。”我跟在他身后,很小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我的话很快就被市场里的声音淹没掉了。
“来买点吃的回去做啊。”
我嘟囔着嘴:“吃的哪里都有卖,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陈宴川转过身拉起我的手:“因为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他说完后便走到一个摊位前挑起了螃蟹,老板是一个很热情的微胖女人,穿了一件花格子上衣,然后戴了一个很夸张的红色套袖。
她熟门熟路地帮我们盛海鲜:“吃好再来啊!”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好像卖了几只螃蟹是她多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陈宴川一点着急走的意思都没有,我也没有再表明我不喜欢这里,而是一个人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地方,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怎么注重自己的外表,他们穿最舒适而又随意的衣服,拿着蒲扇和毛巾。
这些颜色各异的服饰包裹着纤瘦或者不纤瘦的腰肢,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像那些新鲜的蔬菜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心情大好的样子。
哪怕每天做着重复又重复的工作,为什么他们还是会这么开心?
“我帮你拎。”陈宴川手上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主动上前分担了一点,他给了我一袋胡萝卜和西兰花。
“陈宴川,我觉得我讨厌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太吵闹,而且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这么有朝气,而不是死气沉沉的麻木和冷漠,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更习惯彼此之间留更多的空间和独立。”走出农贸市场后,我这样跟陈宴川说。
“习惯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喜欢的东西。”陈宴川将食物悉数放入后备箱里,我发现他的后备箱里有专门盛海鲜的器具。
“这里的每个人都那么努力地生活,好像发生一点很好的事情,他们就会很快乐。”
“因为他们更容易满足,像见过太多事情抑或是大风大浪的人,反倒不太容易满足。”
“那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吗?”
陈宴川突然冲我笑了:“你可以试试啊。”
我咬咬下嘴唇,仿佛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一样,然后我转过脸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想起我这一天见过的那么多不同的人脸。
“公司的内鬼查出来了对不对?”在等某个红绿灯的时候陈宴川开口跟我说,我的心里一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让你有了通宵工作的念头。”
“查出内鬼我也不用通宵啊。”
“阿静,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重感情的人。”心脏漏跳了一拍,我跟陈宴川认识大概有半年了吧,他可以这么准确地评价我。
“你猜到是谁了吗?”
“不好说,而且就算现在查到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总归,是确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了。”
“众多的证据表明,是时?,我最得力的助手,我最不想相信的那个人。”说完后,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叹气声很轻,连我自己都不易察觉。
陈宴川皱了皱眉头:“我想不出她有什么动机。”
我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认识她这么久,觉得她并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人心难测吧。”陈宴川说完最后一个字,车子刚好停在了车库里,我和他一起将大包小包拿上楼,他去厨房做饭,我到书房里继续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不过是看着电脑屏幕发呆,摸摸肚子,惊觉自己竟然快要十个小时没吃一点东西了。
即便是这样吃饭的时候我也不准备好好吃,而是在餐桌上隔着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吻上了陈宴川的唇。
他一开始还推搡着我跟我说:“好好吃饭。”
但下一秒便跟我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因为太过于熟悉彼此身上的敏感点,轻轻一撩拨浑身便如同麻痹一般。
我坐在他的腿上,陈宴川也不再说话,而是紧紧搂着我的腰,舔吻着我的脖颈,这是我一直以来很喜欢的姿势。
寂静的夜里,陈宴川那件没脱之前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灰色T恤,我那件裸色的职业套裙此刻都杂乱无章地扔在了地上,床头边和床脚处还有我的胸衣和陈宴川的内裤,这场景和平日里推崇干净利索的我们,简直大相径庭。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衣物的阻隔,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部,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处,舌头在我后颈处轻轻打着圈儿,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热起来。
做爱是减压最好的方式。
在我精疲力尽、饭菜都凉了的时候,我终于有了饿意,有了想吃饭的欲望。
但陈宴川却在我耳边小声地警告我:“我真该让你下不了床,让你长长记性,否则每次都不好好吃饭。”
“哎呀,我错了。”我小声向他求饶,房事过后的男人一般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他去厨房热菜,我去浴室简单地洗了个澡,当晚饭吃完都快要十一点钟了,我的心情好了一些,不至于那么难以入睡。
但晚上还是做了很多梦,梦里又出现了时?的那张合照,以及江疏的脸,她们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时?认识江疏?
旁边的陈宴川睡得很熟,我不想惊扰他,于是便一个人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天空已经渐渐放明了,窗帘没拉紧,我看到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我轻轻地转了个身,床垫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陈宴川也动了动,靠近我,然后把我圈在了怀里,我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在昏暗的房间里,陈宴川的影子朦朦胧胧,但是他的体温却是有形状的。
第二天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我跟他说:“帮我查一个人。”我一直以来都知道朋友做的什么工作,但还是第一次真正用到他的工作。
我一直以为这样去调查一个人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可是别人不道德在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几天之后朋友把调查结果发到我手机上的时候,我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江疏竟然是时?的亲姐姐?
拍下那张照片的她们十五岁,也是父母离异前她们的最后一张合照,十六岁那年,父母离异,时?跟着爸爸,而江疏跟着妈妈。
江疏以前叫时疏,离婚后,妈妈给她改了姓氏。
离婚的第二年,她们的父亲母亲各自组建了家庭,而她们的母亲远嫁法国,江疏也跟着去了,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时?也常去法国的原因,因为她的母亲在那边。
一个是自己的亲姐,一个是说白了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淡妆,换作是谁都会帮助自己的亲姐吧。
为了让江疏尽快在LAN站住脚跟,时?的做法未免也太狠了点,丝毫不给淡妆留情面或者是余地。
我终于还是拨电话给了时?,我的语气听起来如常,但说话的内容只是言简意赅地几个字:“时?,来趟公司。”
我不知道时?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时?到达我的办公室,她仍旧毕恭毕敬地叫我“何总”。
“坐吧。”我请她坐到了我的对面。
再次看向时?的脸,觉得她那么陌生,我跟她说:“公司最近不好过。”
她没有接我的话,神情很不自然。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又重新叫了我一声:“何总。”
这次换我审视着她,那一刻很希望通过她的这张脸,洞透她的内心,虽然我知道无济于事。
“您知道了是吗?”
“你说呢?”
“对不起……”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和我处理了大大小小的项目,你该知道做一件事情我们首先考虑的会是它的风险和后果。那你做这些事,有没有像以前我教你的那样,考虑过后果?”
“是的,我考虑过,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我嘴角弯了弯,一脸的嘲弄:“你承担得起吗?”
时?低着头,又沉默了,我接着问她:“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有多恨淡妆。”
“我不恨淡妆,我只是太想帮LAN了。”
“亲情真是伟大啊。”我鲜少用这么刻薄的语气说话,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我都觉得自己很陌生。
“但我因此失去了更多。”我不知道时?话里的失去包不包括顾珩,他们的孩子,以及信任和名声,等等。
“叫你来没有别的事情,无非就是想确认一下而已。我现在也没有精力去想你的事情,等公司过了这个坎再说,你先走吧。”
“何总。”她又叫了我一声,感觉又要跟我说些什么。
但我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停,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原谅。但我内心还算强大,足以面对接下来的所有困难,所以收起你不该有的一切情绪吧,关心好你自己。”
她又低下了头,似乎觉得没有脸看我,然后我看着她默默走出了办公室。
那天的我们没有谈更为深奥的话,我也不想谈“你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受到内心的谴责”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说过了我不想站在圣人的立场上去关心她的所思所想,我只是要跟她阐明一个事实:我知道了你做的一切,并且暂时保留追究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