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他妈的总是说漂亮就漂亮。她漂亮得像一盏彩灯。彩灯吊在我眼皮上,叫我睁眼不是,不睁眼也不是。她背后就是那辆“凌志”,大得像座山。他就倚山而立。可他不幸非常矮。再有钱也改不了他的矮。他他妈的矮矮的铿铿掂着车钥匙,好像耍弹子球。这么矮,妈的能开车?离合器都他妈的踩不着!怎么不能开?下面垫呗,雷锋都是这样的……
大家恶毒大笑起来。
可对方好像全没听见。她还举起手臂(那又长又白的手臂)招大家来照相,他妈的好像班长一样。大家全都不照。不但不照,还反要他们照,把他们两个推在一起,要他们挎肩、搂腰,还要脸贴一起,说不然就不够亲热了。
这你们可就不知道了,不料他却说,"床上亲热的,外面就不要亲热,床上不亲热的,外面才亲热呢。
倒把大家噎得对不上来。她就顿着脚去追他。他就逃。大家眼睛巴哒巴哒反而看都不敢看了。什么叫大款?这就叫大款!什么都不在乎。一会儿大家就又不甘心起来了。喝酒,就又要去灌他。可他们谁也不上去,偏来推我上。我不干。他们就联合把我拱出去。我拼命抗拒。不料他却自己端了酒杯过来了。
哎哎,不要欺负老实人嘛!他说。
他老实人?大家叫,哈哈大笑起来。
我朝大家瞪眼。可他们不管,还在笑。我忽然害怕他听明白了。我这才后悔自己不该来。大家都可以来,就我不该来,我一来,就丢进了陷阱。可不料他却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像只青蛙,胖乎乎手臂屈在胸前,好像在摸胸脯。我才轻松下来。
这世界就是老实人最会偷油吃!可大家还在说。
他偷油吃?他说,戳着我。他那样子好像秉公无私的黑脸包公。大家就又大笑。他忽然不笑了,给我斟酒。满满斟上一杯酒。偷不偷,我有办法检验。他说,一举自己的杯,先喝下去,杯底对着我。大家就起哄要我喝。我没法,只好喝了。喝干!喝干!他们又叫。我就喝干。
好!他说,喝酒偷的人平时偷,喝酒不偷的人,平时也不偷!他不偷!
大家哗啦大笑起来。我倒有些感激起他来了。他一点也不笑。他新开一瓶酒,居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来,咱们喝!他说。就跟我喝,不管大家吵吵嚷嚷。他甚至把她也凉在了一边。她无聊地啃着小碟里的葵花籽。她不知什么时候脸已经绷得绷布一样紧了。突然,她站起,冲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你喝醉了,怎么开车回去!她说。
怕什么?他应,大不了撞死在电线杆上!
他的回答让大家喝彩起来。这是真的喝彩。我瞧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死了谁心疼,我心疼车!她说。
车?他又应,还不就是几十万元?零头!
哇!大家叫,真有钱哇!
你他妈哪来这么多钱?一个忽然问。
偷的,抢的。他说。
大家一愣。大家简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豁地笑了。
你走到大街上去,看到人家身上钱包没有?一伸手,就是你的了。你看到满店铺的珠宝没有?你拿一把刀,一个编织袋,冲进去,往袋子里统统一装,就全是你的了。他又说。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假如他一本正经谈起生意经
他这么说,倒让大家有点喜欢上他来了。我也有点喜欢上了他。后来我还让他用"凌志"把我送回了家。可我没料到,三天后他居然自己跑到我家来了。还是开着"凌志",仍然铿铿掂着车钥匙,引来好多人围观,探头探脑。他却大大趔趔一屁股坐在我家地板地上。我家破破烂烂,平行四边形外加辅助线,地板翘起来会打屁股,他却坐在这样地板上。他说,要跟我喝酒。
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跟我喝酒。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瓶"人头马",又掏出了下酒菜,鸭腿鸭翅膀、鱿鱼丝,还有一包沾汁。他开着"凌志",居然把下酒菜连同沾汁揣在衣袋里,叫人觉得滑稽可笑。我们就笑着喝了起来。
我是偷跑出来的,喝着,他突然说,险些跑不成了。他还鬼头鬼脑瞅了瞅门缝。我家的门尽是缝,门缝闪着贼光。我这才发现,少了一个她。没有了她就好像少了什么,一谈起她,我就觉得我们共同拥有了什么,我的思念有了寄托。
整天管着你,唠唠叨叨,又是喝酒不好呀,酒精中毒呀,又是肝硬化呀……
他又说。看来她挺贤惠的。在中学时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她会贤惠?女人总是女人,到头来自动会贤惠,就好像生了孩子自动就会有奶一样。
她这人就是这样。我说。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我居然这么说,好像我早就领教过了她的贤惠一样。
烦死啦!他却说。
我悲伤起来。她的贤惠到头来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别人。我站了起来。当然喽,你好啊,人家爱你嘛!我酸酸说。
这倒是真的。他说,你知道,她要我时,总是胳膊从我的腋下穿过来,反扳住我的肩,像板夹一样。
我一跳。我呵呵笑了起来。他在我面前这样糟贱她,我更感到从来没有的满足。谁叫你有钱啊!我说。
有钱个屁!偷的,抢的。
他说。又来了!我哈哈一笑。
真的!可他说,你不相信?他居然说了下去:不过,干这行,说没窍门也没窍门,说有嘛,窍门也大着呢!就说踩点,干这行当最关键的是踩点,踩对了,成功一半,踩不对,你只能对他哭!
他还真能吹!这就是他找我喝酒的原因吧?有人喜欢吹,不吹就要死,喜欢把自己聪明建立在别人愚笨之上,喜欢看你一惊一乍。可我忽然发觉他也并不在意我的表情。他只顾自己说下去。他的神情居然一本正经。那些老头老太太,一般没什么猫腻;那些家庭妇女模样的,也不会有什么大猫腻,她们身上只有买菜的钱;那些小女孩家嘛,只有鱼腥,碰了她们,弄不好,还得被抓进去,还不如偷个家庭妇女钱包去嫖划得来......我哧地笑起来。看来他对这还真有点研究。
最有猫腻的就是银行。他说。
我吓了一跳。银行?可是戒备森严呢!
他轻蔑地戳戳我。这你就不懂了!严,正是因为它虚!你别看连柜台都钢化玻璃封得严严的,取钱都要拿手指头抠,可总有出头的时候。一个小铁匣子,里面全是钞票,压得实实的,压缩饼干一样......喂!
他突然拍了我一下。我猛地一醒,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发了痴。我慌忙掩饰,戳着他叫了起来:你抢银行!你抢银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霍地站了起来,蹿到门口,神情慌张。他警惕地听着门外动静。我这才觉出自己过火了。他好像被逼到绝路的罪犯,酒瓶捏在他手上,好像要被捏碎了。
你,要告发?他说。
告发?我慌忙辩,我为什么要告发?哈!哈......又不是抢我家!我家有什么好抢的?我告发,他妈的我能得多少赏金?我语无伦次地辩解了起来。我竭力把自己说得卑劣,越卑劣,越心安。我简直要向他剖开我的心。我甚至想作贱自己对他喊:我算什么?连女朋友都没有,她会爱你她会爱我吗......他终于重新坐了下来。
过两天,又要有个行动。沉默了许久,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