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道内有残留精液。我简直不能相信。经过比对,这精液不是别人的,是死者儿子的。居然!我震惊。
我冲到拘留房,把检验报告单丢在他面前。他马上把报告单团在手心里,惟恐被别人看了去似的。我要拿回来,他不让,企图将它塞在嘴里。这是没有用的,我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停住了,死了似地一动不动。可是即使真的死了,也没有用。你必须接受致命的审判。没那么轻松就此撒手。
是在什么时候?我问。
死了后。他答。
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她丢下我,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一愣。难道长期以来就是……
你不知道有多难受。他说,半夜三更被胀醒时的感觉。没有人。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做,自己解救自己。即使过后要遭到母亲的打骂。被母亲发现这种事,是多么的难堪!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被撕破脸,再无法面对了,全完了。但感觉到全完了,倒又有一种轻松,感觉到很凉快。一切变得如此直接,如释重负。反正是完了,反正我没脸没皮了,反正我是无耻了。我只顾自己快乐就行啦!我要放任自己。我尽情地做着,想象着女人的身体。我操她,她的洞……
可这样,那想象里的形象就显出虚来了,没有实感。女人的身体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只有见过我妈的。她洗澡时总是拉起一块塑料布,洗完,穿好了出来,有时候会因为没有完全扣好钮扣,露出一角胸脯。或者在睡觉时会不经意露出一点来,曾经有一次,我就瞥见她撩开了衣襟,看到了她的肚子。现在是不是能看得到?我想看一看,让我的想象有实感些。我去看了。果然,母亲的衣襟又被撩开了,而且撩得更高了点。我看到了下半部的乳房,下弦月。我的眼睛好像被一扎,赶忙逃开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我又想去看了。他继续说。我不能不去看。我强迫自己不要这么做,可是没有用。那可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啊,实打实的女人身体。就在我的身边。虽然她年龄比我大,但这算不了什么。我不是多丑的都会要吗?不是傻女人都会要吗?这年龄大一点算得了什么?何况她比她们长得都好看。我妈很好看。你也看到了,即使她死了也还是那么好看。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为什么要舍易求难,为什么要舍美求丑?没有道理呀!
你又来歪理了!我道,这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你的母亲!你对母亲也能做得出来?
只是借一下,他狡黠地一笑。借用一下……
什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他居然也这么说!
而且不会怀孕了,他说,已经上了年纪,自然避孕。
荒唐!
对你们来说是荒唐。他说,所以我说你们不可能理解的。饱汉不知饿汉饥。温饱才知廉耻。但这离我还远着呢!你们绝不会一见地上有点面包屑就想着捡起来吃的。你们想的是卫生:谁做的卫生,怎么没把这面包屑扫干净?
也许吧。
很久以前,有一艘船在海上遇险触礁了,没有人来救,船上已经没有了食物。有人饿死了,眼看着大家要一块死了,就有人开始吃尸体。有人反对,说人怎么能吃人呢?虽然是死人,也是人呀!可是为什么不能吃呢?这死人毕竟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活了。记住,我说的是吃死人,而不是杀活人来吃。为什么不可以? 只要不把它当作是人,是人的肉,就当做是猪肉,牛肉,什么动物的肉,只是食物。要不然大家就要全死了。一边是要饿死了,一边是放任可以救命的食物腐烂掉,成什么道理?一边闲着女人,一边是饥饿的男人,用它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这关系到伦理!我说。
伦理?对方冷笑一声。伦理是给有余裕的人设的。可是别忘了,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余裕,即使是富人,在那只船上,也是想活的。或者,只能成为让别人活下去的食物。你愿意成为什么?
我一愣。我愿意成为什么?也许伦理确实只是一种虚的东西,只有在面对灵魂的时候,它才有价值。但是我们什么时候面对灵魂呢?要是面对灵魂,我们几乎要寸步难行了,只能自取灭亡。只能放松一点,把它往客观处想,可是这放松有个限度吗?
那么你母亲,她也同意吗?我问。
不可能!他立刻说,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当然的。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或者说,我也愿意得出这个结论。于是她打了你?我问。
是,她打我。他说,她把我搀着竖起来打。他回忆着,为的是打得更狠些。我抱着母亲。就好像掉在海里的人抱着救命圈。这是打我的人,又是救我的人。我离不开的人哪!我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依恋她。我没有别的依靠,只有这个打我的人。我抱着母亲,大哭了起来。
当时是后悔了。
当时?
后来就已经过去了。
那么不就结了。我说。
结了?他说,过去了,还有再来的时候。
那就没完了。我想。我想象着那情景:母亲打孩子,又不能放开儿子。那与其是在打儿子,勿宁是在打她自己。难道是她自己打自己,把自己打死的?不可能。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打死的,就好像人不可能揪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飞起来。
那她怎么反而死了呢?我问。
我打的。他回答,坦然地。
她让我打她。他说,妈说,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于是你就真的打死了她?
是的。他说。
可是你知道,你母亲她一定并不愿意死的呀!
他低下了头。我也知道这问题问得愚蠢,谁也不愿意死,但是事实上死者已经死了。这个人现在一定已经非常痛悔,但是无可挽回了。
是失手的吧?我问,简直是在诱导他。好在边上没有别人。作为一个几乎没有遭受过人生挫折的人,我特别容易同情人。因为我浅薄,所以我浅薄地容易同情。
可是他居然说:不。
我一惊。也许生命对他已经不重要,他要随他母亲一起去。可是他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能力,他企图利用我们来达到这个目的。但是我不能。
问你个细节问题,可以吗?我说。那鞭子,是怎么来的?
买的。
谁去买的?
是我妈。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鞭子,那个用柔软的绒布为握柄做了个护套的凶器。
那护套,买来的时候就有了吗? 不是,自己做的。
谁做的?
我妈。他回答。她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布,她说绒布疼手。
我心里一个痛。所以她是爱你的,我对他说,你也是爱她的,对不对?
他没回答。
记住,你是过失的!我暗示他,提审你时,你要好好说。
做一个同情人的人多么好
可以在施舍中让自己圆满做个好人。他总是幸福的。可那不是我。我是一个囚犯。即使法律原谅了我,即使他们放了我,也没有用。我是自己的阶下囚。我不能轻饶自己。
这个世界太轻巧了。所以他们也习惯于轻巧解决问题。他们甚至也愿意宽恕罪恶,只要你忏悔了,我就宽恕你。那其实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内心同样也有罪恶,他们害怕,就用宽恕来蒙混过关,取得彼此的沆瀣一汽。现在我坐在审讯室里。我看见记录员拿着笔,盯着我。只要我开口,那笔就要轻巧地把我的话记录下来。几乎没有罪犯不对刑警说谎的。坦白从严。何况我已经被暗示。我听得出来。我可以按好心的刑警队长你的暗示,说我是过失杀人。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我可以配合。我可以说自己是失手的,一时糊涂。像现在种种问题那样,找个理由,归结个罪魁祸首,蒙混过关。制度不好吗?拿好制度来;社会混乱吗?是因为坏人当道;没有工作吗?给自己知识充电……
他们甚至也愿意承认叛逆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我不是在反叛。假如反叛能解决问题,那还不简单?反叛只是洗澡,虽然也能有一身轻松的感觉,但是癌细胞是不能通过洗澡洗掉的,放化疗都不行。
即使你不残疾,也是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