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还被夸了？闻昔被他分析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大概是天赋异禀？”
她好像有点明白江逸之为什么活得比很多人畅快洒脱了，他的看似随心所欲里是有自己的衡量和舍弃的，不愿委屈自己但却能控制好事态，又莫名地觉得大佬有点犀利，脑子里的弯弯比她还多，看到别人本人都能意识到的想法。
闻昔深吸一口气：“其实，说了那么多，你就是想任性吧？”
“那就算是吧。”江逸之轻笑一声，低柔又磁性：“并且，我打算邀请你，以后一起任性。”
又、又来了，那种感觉，这次不是一只鸽子扑啦欢快转圈，是心头一窝兔子在蹦迪。
闻昔紧张的时候会干什么？
大概就是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然后装得比谁都自然：“欸，放飞自我是要有资本的。”
她还没有，她不想给老闻惹麻烦，尤其事关余婉。
江逸之回身拉住她：“用我的，我有资本。”
有那么一瞬，闻昔觉得她就要跌进江逸之双眸里那片星海去了。
闻昔在一个美食微博上找到一家名叫“五湖四海”的火锅店，有点远，但有江逸之亲自跟班主任打过招呼，心理负担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五湖四海”在一条小巷里，屋檐挂了酒旗与灯笼，明堂摆了酒缸和鼓，暮色四合，正是吃饭的点，喧哗热闹。
肥牛毛肚黄喉嫩笋山药青蔬灵菌……霁红青碧、生鲜冒香，又要来桂花酸梅汤来解辣，看得闻昔手指大动。
闻昔吃火锅有个习惯，喜欢把锅里的食物一勺一勺捞出来，填满碗里，再慢悠悠地开吃。
因为太烫了，这样能一边吃一边散去烫嘴的热气，不用吃完一点等一点。
大口吃肉要连续，否则那快乐好像来得都没有那么痛快。
但她也只会在特别熟的人面前这样，否则那也太像是因为怕别人都抢完食物而一下子捞很多，有点不礼貌。
而和江逸之吃火锅，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连捞都不用捞，对方一直在烫煮食物，然后盛到她装菜的碗里，她只需要夹起来——过一圈味碟——再放进嘴里。
闻昔吃得身心通泰，偶尔从食物中抬眼，江逸之不仅仅只是泡茶的时候好看，刷火锅这么接地气的日常也很养眼。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非常不刻意的优雅了。
闻昔在心里微叹一口气，问自己。
第几次了？今天。
这样偷偷观察他。
“你也吃啊，不用一直给我涮。”
江逸之不疾不徐地将几块肥牛放进红汤里，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你今天打架辛苦了，多吃点。”
“……”
隔着升腾的雾气，江逸之能感受到闻昔的情绪不高：“怎么？还在想下午的事？”
“那倒没有。”闻昔咬了一下筷子，犹豫要不要跟他解锁这个话题。
她的迟疑让江逸之有几分不悦，更多的是无奈，又用尽量温和沉悦的声音哄诱道：“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说。”
闻昔敏锐地看他一眼，对方仿佛是早就准备好接住她投过来的视线一般，一脸清正坦然的表情，然后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山药夹进她的碗里，动作有条不紊。
闻昔笑笑，反正今天江逸之也全程在场听到了：“我在想……蒋京京她们家的事，我不是八卦啊，就是忽然想起她以前跟我讲过的一句话，她说我们从小就在这个圈里长大，这种事太平常了，她知道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家里，所以其实没什么感觉，就是心累。”
闻昔咬了一口山药：“因为自她知道她爸出轨之后，又要劝慰她妈妈又要防止他俩打架，还得应付各种不怀好意的七姑八大姨，没准过两年她成年了还得争财产打官司，行程排得挺满的，可以说是非常忙碌了。”
“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家里？”江逸之的目光在她因为要到辣椒而鲜红欲滴的唇瓣上转了一圈，递了酸梅汤给她：“你也这么觉得吗？”
父亲出轨、家庭破裂、争夺家产……看来现在的小姑娘们的抗压本事和早熟早慧程度很成正比，但他的眉心还是不自觉微微一皱，因为这个态度的本质是：她们并不相信什么，所以才早早为之作好战斗的准备。
虽然他本也不是什么温和良善之人，但如果是闻昔也这么想，他会有一点点……不知如何是好，不是因为她呈现出来的温暖明亮与这么沉暗悲观的想法实在太不符而期望值降低。
而是，那样她会不够快乐，就像太阳它自己本身就不相信这世上存在光和热。
“我、”闻昔灌下一大口，眯了眯眼：“嗯——深表赞同。噢！当然，老闻例外。”可是好像又立马想到了什么，耸耸肩，摊手：“不过，例外也没用。”
“嗯？”
闻昔夹了一筷子凤尾菇：“因为，例外也没能得到他应有的幸福”嘴巴撑得鼓鼓的：“可况，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和余婉会比那些出轨偷腥的夫妻们更凄惨，他们即使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好歹平安无事，潇洒肆意，不用阴阳两隔。”
江逸之继续为她涮豆皮和青菜：“所以，你认为，这些不幸是一种必然？”
“唔……我不知道，大概吧，本人才疏学浅，没认真研究过如此深刻的哲学问题。但至少我从小到目之所及，的确是这样好像。”闻昔看了一眼也在静静注视她的江逸之，笑：“怎么了？没见过这么丧的我？”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继续笑道：“其实……挺有趣的，只要我肯认真地去想，就能看清很多以前不愿意去发觉或者说，我不愿意去承认的东西。”
“比如说？”江逸之偶尔回她，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比如……比如说，顾羽西她爸妈，就算顾伯伯是一直都对我和钟栩奕这群小辈有一种很真心的关照和慈爱，我也不能否认他就是八卦杂志里那个跟知性名主持人有一夜情的董事长。还有我干妈，虽然小时候无微不至照顾过我的人是她，但潜规则歌坛二三线小鲜肉的也是她，虽然我真的真的不想知道不想承认……还有，陈一帆，你看我跟陈一帆好吧，我上小学那会儿他就喜欢羽西姐了，到现在也还在追，可是那又怎样？好像并不妨碍他夜夜笙歌，玩转夜场啊……”
闻昔一边吃一边平静地叙述，江逸之的目光静静围绕着她，他很少见过这样冷淡又透着一点犀利的闻昔，甚至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细微到她本人都根本没打算要表达出来的讥讽。
“我倒不是说这样不对……绝对没有，大家有大家的自由选择，我只是戳穿了以前自己非得在心里给他们加上的美化和滤镜，非得找各种理由给他们开脱，不知道在较什么劲，现在我依然跟大家很好，但也接受大家都是这样的，所以，这是不是一种必然和同化，那谁能说得准，搞不好我以后也会觉得这些很稀疏平常。”
“所以你早就在心里否决了未来也许会发生的一切可能和例外？”江逸之一直在静静地听她讲话，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他微叹了一口气，但轻到可忽略不计。
原来一簇温暖璀璨的火苗，燃出的那么明亮的光和热，但火心，却是温度最低的。
“也……不算是，”闻昔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太丧气悲观了，不太好，但好像，她就是这么认为的，热气腾腾的火锅会让人更容易畅所欲言：“我不愿意这样想，但好像我找找，也没什么反驳自己的例子，关上家门就很少再讲话的钟家吗？还是荒唐到章远还在家写作业就迫不及待带人回来的章家？又或者，我家还是你家？”
忽然觉得这样讲实在太无礼了：“噢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不介意。”江逸之打断她，生怕她因为这样就不再说下去：“况且，你说的也没错……”
“江逸之，我说这些，你不会在心里偷偷笑我吧？”闻昔咬了一口鲜美多汁的牛肉，嘴巴塞得鼓鼓的，“是不是觉得我为赋新词强说愁，很幼稚。”
江逸之表情很微妙地挑了一下，嘴角轻掀：“不，我很高兴你能同我讲这些。”
“对哦，我干嘛跟你扯这些。”闻昔一手拿筷子一手支着头，瓮声瓮气道：“人斯大林大叔说了，年轻人的思想就像是初生的芽苗，不成熟却真实，有光明的前途，你们要好好呵、呃，呵护就不用了，您包涵就好。”
“还是呵护吧，毕竟，”江逸之看她也吃得差不多了，也放下筷子，往木椅后背闲闲一靠，双手抱在胸前，薄唇一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闻昔，你是我见过的最乐观的极端悲观主义者。”
闻昔手一顿，对上他那能直戳心扉的目光，一双清亮的眼笑成月牙弯，笑意几分却是未明，只举起酸梅汤：“扎心了老铁，来，这杯敬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