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闻昔拿着瓶酸奶愣愣地靠在墙边发带，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来，吃饭。”
闻昔回醒，看着满桌子丰盛精致的食物：“欸？怎么做了这么多？”
江逸之：“不多。”。
闻昔顶不住那种温柔缱绻的眼神，拿起筷子吃菜。
“厨艺真好，你说要不我到时候我也去国外呆几年吧，练练手艺。”
江逸之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眸看了一眼她：“想出国？”
“啊？”闻昔摇头：“没有，随便说说，这个虾球一点也不腻，还有这个焦糖枫酱，怎么搅拌出来的，说说让我也学学。”
“不用你学，会吃就行。”
闻昔心下酸中带甜，忽然很想问一句江逸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只是个稍微有趣点、合你眼缘的小朋友。
“那可不行。”闻昔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你不是谁是？”江逸之眉毛一抬：“还是要用糖哄的那种。”
“……”
“又没让你哄。”
江逸之没听清，拿过她的碗盛了一道煲得发白的鱼头汤：“你说什么？”
“我说，最近忙得有点儿呛，赶作业、陪老闻做年检还要给蒋京京过生日。”所以不能经常过来找你啦。
江逸之面色淡淡，点点头，垂下眼睑，眸里闪过沉黯不明的微光，音调又轻又低：“是啊，你一直都挺忙的。”
来了来了，又来了，那种莫名委屈再带一点儿控诉的感觉。
闻昔无暇深入探究，故作自然地笑了一下：“可不就是事儿都堆在这几天了么。”
一下子拒人千里难免让人起疑心，更可况，她根本就舍不得江逸之，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上。
现下该铺垫的都铺垫得差不多，闻昔估摸着可以开始摊牌，舀了一大勺芙蓉蛋塞进嘴里，她也只敢不清不楚地开口：“回校之前我可能会去一趟洛河，章齐老家有几个山头的果园，我们几个约了好久都没去成，想在高三前去一趟，林区那边信号可能比较弱，有时候会接不上电话上不了线，怕你到时候找不到我担心。”
江逸之夹菜的手一顿，语气倒是波澜不惊，只是音色略显冷清：“都有谁？”
闻昔：“就京京、钟栩奕和姚远。”
江逸之又问：“去多久？”
闻昔：“大概……一周？”
“这么久？”他的声音与生俱来带着点儿性冷淡的禁欲味道，这么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哪儿久了？闻昔巴不得玩儿到开学回来直接回学校。
闻昔额头冒汗，辩解道：“好不容易到山里玩一趟，总得摘摘果子、爬爬树还有野炊什么的吧。”
江逸之不想扫她的兴，点点头问：“哪天出发？我送你们过去。”
闻昔客气婉拒：“不用，说好了章齐家安排车送我们的，再说洛河也不近，来回得一天，你自己开车回来会累的。”
江逸之眉心一蹙，抬眸看过来，目光沉静。
敏锐如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闻昔的闪躲，小朋友从来都是温和的，敞亮的，像一地洋洋洒洒铺撒下来的阳光，一览无遗。
时间的推移让原本的道路岔出了脱离轨道的小径，在岁月里某个微小的、不知名的时刻里通往不同的方向，等令人察觉之时，成长起来的少女已经有了自己的秘密，他能参与的空间在被削减，闻昔佯装坦然的眼神和浑不啬的笑容让他不得其门而入，被远远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但看在最后一句话的份上，江逸之还是淡声道：“那你注意安全，有信号的地方的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也要马上告诉我。”
闻昔早笑嘻嘻地卖乖：“那么多人呢，能有什么事儿啊，放心吧。”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眼前这只一天到晚都想外蹦的兔子乖乖绑在身边，想起上回她对林思然的音乐那么感兴趣，便面不改色地试探了一句：“不能提前一两天回来么？”
闻昔歪头：“怎么了？有事？”
“林思然和她的乐队过几天要在Sinhome开一个小型演唱会，你想去的话，到时候我开车去洛河先接你回来。”
啊、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闻昔趁着埋头大口扒饭的时候，遮住被热气氲得有些潮湿的眼眶，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也去吗？”
“嗯”
闻昔拒绝：“下次吧，我先回来也不好。”
江逸之抿了抿有些干燥的薄唇，眼睛看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盛着的柠檬水散发出清新好闻的气味：“她很喜欢你，希望你也去，你能到场的话她一定很开心。”
早点回来吧，闻昔。
一周，让你离开我一周，实在太久了。
闻昔笑容淡了一些，声音仔细听来竟还藏着一丝冷：“对不起，我去不了，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说完闻昔就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她变了，她太坏了。
江逸之对她的阴晴喜怒变化之快面呈疑惑：“好，我来转告她。”
一时之间，两人不再对话，闻昔暗自懊悔，明明最近和江逸之吃饭的机会少得可怜，她何为要无端端地将气氛搞得如此之僵。
好在还有客厅里那个巨大荧屏的电视发出一些声响才不显得空荡寂静，电影频道在放上次她和江逸之一起去看的那部《我是你的猫》。
当时两个人还那么开心，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再次一起看这部喜剧片的时候会是这个情形。
电影里，搞笑的剧情已经结束，是个煽情的结尾，闻昔没空理会男主角拥吻他的初恋女生深情告白，却被暗恋男主的女二引起共鸣。
女二一身白裙，笑得无奈又不解：“我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和一眼万年，我不是输给她，我是输给时间和那一点机缘，还有你的习惯。”
男主很抱歉：“对不起，她是我小时候就一眼就认定的人，从遇见她的第一面起。”
与男主志同道合、相处甚欢的女二不甘心：“可你也必须承认，和我相处的这段时间很愉快吧？明明是我们有更多重合的圈子和可以一起讨论的话题，只是感情都是有惰性的，你不愿意尝试和改变，也不给旁的人机会，即使明明有人更合适你也视而不见，连竞争的机会也不给我，这公平吗？你就不觉得对我来说，太残忍？”
男主一脸冷酷：“感情本来就残忍，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公平，抱歉。”
闻昔耳膜一震，这句台词狗血至极，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实话。仿佛是上天在提醒她，江逸之不喜欢她喜欢别人有什么错？
理智上清醒，感情却不受控制，她盯着屏幕忍不住低声喃喃道：“试一试也不行吗？万一呢？万一更喜欢我。”
江逸之听不清她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闻昔朝电视那儿扬了扬下巴：“我觉得那女生讲得很在理啊，世事哪有那么多的一笃命定，如果我是她，我是不会放弃的。”
江逸之不置可否，只是淡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吧。”
“那你呢？”闻昔贼心不死地追问，没有抬起头，只看着自己的碗里，“是不是只要一认定谁，就再也看不到旁人的喜欢，收不到周围的讯号？即使那个人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想做什么，只是单纯地喜欢你。”
江逸之眼眸一抬，看她一眼，弧线完美的下颌，微微的尖削，显得那个要说出口的答案郑重又认真。
“是。”
闻昔不甘心，显得有些急切：“如果呢，我是说如果，后来出现了一个更好、更优秀跟你更合适、更合拍的人？你们在一起也会很开心，你也不看她一眼么？”
江逸之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英俊的脸看起来自持又冷静，唯有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泄露了他心中的灼热与偏执：“没有如果，在我这里，她就是最合适最好。”
闻昔泄气，索性明知故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逸之定定地盯着她那被咬得水润嫣红的薄唇，嗓音蓦然低沉，隐隐有些缠绵的沙哑：“是。”
闻昔心里烦躁，戳了戳碗里，忽然像个没有得到小红花就无理取闹的小朋友，执拗道：“她怎么就是最好最合适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再遇到更好更合适的人。”
如果感情可以努力，谁更优秀谁就可以考更高分，她有心成为最刻苦的那一个，她知道自己开始口不择言，简直就是一种无耻的冒犯，可是已经控制不住自我，心里那些阴暗的、侥幸的想法就像水一样哗啦啦地被她自己泼了出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凭什么就认为你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不看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这么纯情这么死理？”
闻昔说完，整个饭厅里安静了几秒，空气仿佛凝了起来。
这话，显然已经是非常过分和严重。
“不会一直在一起”“更好更合适”这些字句对江逸之来说简直就是死穴，他不知道闻昔到底清不清楚他的感情，或许闻昔还太小，感情观还未成熟，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不好不合适”，她自己本人也不行。
况且，闻昔对他对感情的不信任不笃定也实在令人心寒，她根本无从想象他的笃定和决心。
他俊朗的眉眼凝上一层清冷的霜，神色严肃，语气已经全然冷了下来，不带温度，仿佛六月下雪：“闻昔，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我无话可说。感情观可以各有不同，但是，”江逸之顿了顿，抬眼直直看过去，眉峰一笼，毫不留情：“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妄言别人的感情，那样会显得很没有礼貌，而且，很蠢。”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闻昔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