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父亲的身影坐在沙发上看书，母亲的身影在阳台上晒衣服，仿佛一切如旧。
“爸、妈，今天放假吗？”
‘我’有些奇怪地问。
但是，谁都没有回答，他们仿佛看不见‘我’一样。
眼一闭一睁，再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街道。
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门前，穿着制服的工人们进进出出，将一件件或大或小的物件装箱，然后搬进车里。
父亲的身影锁上内里空无一物的房门，然后和母亲的身影一起坐上车。
引擎发动，车子驶向了远方。
“你们要去哪里？”
‘我’有些焦急地问。
景象变换，第三次睁开眼，‘我’站在空无一物的房间中。
家的气息已经消匿无踪，如今留在这儿的不过是钢筋、混凝土、以及瓷砖等物浇筑的冰冷的建筑。
渐渐地，建筑的颜色也开始褪去，一切变成有着模糊黑边的灰白调子，就好像建筑的结构图纸一样。
“好空虚啊……”
声音不经意间从口中漏出。
下一秒，黑暗将‘我’吞没，徒留一条发光的路延伸向远方。
父母的身影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直到遥不可及。
“哈……是呢，看不见的、离开的、空虚的，都是我啊。”
程可落寞地站在发光的路上，他低声啜泣般喃喃着。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对不起……就这样突然地、莫名其妙地离开你们。”
他对着父母的背影跪拜下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
——
从睡梦中醒来，有些涣散的目光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还不习惯用灵体的“视觉”来观察世界。
“……真是一个让人不愉快的梦。”
程可低声咕哝，接着叹了口不存在的气，想象起灵体的上升，然后就真的“飞”出了地下——如果这也能称作“飞”的话。
“……咦？”
刚从庭前的地板上冒出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白色足袋和木屐，宽大的绯袴近乎贴在脸上。
再往上看时，木屐的主人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呀，桔梗姑娘，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露出一副不失礼貌的笑容，程可就要再次沉下地去。
一向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气恼，桔梗伸手一指，地面上就泛起一片灵光，“雾化”的程可顿时被“弹”了出来。
见遁地不成，程可连忙举手投降：
“别动手别动手，刚才都是意外！”
“你去地下做什么了？”
桔梗心平气和地问道，之前的气恼恍如错觉。
程可眨巴了下眼睛：“死人跑去地下当然是去睡觉了。我跟你说，一个人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太无聊了。”
闻言，桔梗叹了口气，转过侧脸望向天空，轻声问道。
“那你，有想过‘成佛’吗？”
“成佛？”
和佛有什么关系？程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在这里是说让灵魂解脱来着……”
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程可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充满了古朴风情的夜色下，素雅的巫女，与身形纤细单薄的少年对视而立，祠堂内燃烧着的炉火透过窗棂纸，将些许昏黄的光洒在一人一灵的身上。
对视了一会儿，程可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向桔梗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并不想‘成佛’。”他坦言道，“虽然我现在就是一只幽灵，还只能在这间祠堂的附近活动，但我并非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要让我抛下那些就这么魂归天界，我做不到。”
“这样么……我明白了。”
桔梗点了点头，清澈的双眸中映出程可的倒影，也看出了程可如此直言的真意。
那并非是洒脱，而是认命了吧？然后，将自己是否“成佛”这件事交到了桔梗的手上。
“超度一个人的灵魂，需要被超度的人也渴望解脱，你还有所留恋，那成佛就并非多么容易的事。”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强行让你成佛。
向程可传达出了这么一层意思后，桔梗微微欠了下身：“我先告退了。”
等到桔梗的身影远去，程可一脸别扭地嘀咕一声。
“刚刚那算是，死者为大吗……”
被女孩子鞠躬行礼什么的，还是桔梗……人生还真是充满梦幻啊！
虽然他已经死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程可再次坐回了上午坐过的位置。
要跟自己聊天吗？
虽然也是一种排解无聊的办法，但是时间久了会有精神障碍吧？
那要继续睡觉吗？
“……才睡过一次，现在不想睡了啊可恶！”
程可将手伸向一边，想要抓起一颗石头扔向远方——扔哪里都好，反正他现在只是想发泄一下郁闷。
直到摸了个空，程可的手僵了一下。
“嘁。”
打扫得也太干净了吧。
暗自残念了一声，程可抬头，望着五百多年前的时代的夜空。
“干脆数星星吧！”
一只幽灵赌气般地啐了一声。
……
在那一夜之后，日子一天天过去。
对于度日如年的程可来说，仅有的慰藉大概就是每天早晨桔梗来为四魂之玉进行例行的净化仪式。
那是令人百看不厌的场景。
清秀的巫女挥起大袖，在名为飞鸟、蝴蝶的两位式神奏起的神乐下翩翩起舞。
仿佛对那圣洁的舞姿献上敬意，祠堂中的灵气伴随着神乐，共鸣般活跃了起来，清净的灵气将缠绕在四魂之玉上的瘴气一点点修袚、净化。
象征被净化了的，粉白色的光摇曳了起来。
“喔，真厉害啊……”
程可伫立在门边，低声地由衷感叹着。
作为一只幽灵，在这样灵气活跃的环境中自然地获得了强化，虽然仅仅是让他的形体看上去更加轮廓分明了些。
不久，仪式结束了。
活跃的灵气渐渐平息，再一次朝着四魂之玉拜祭完，桔梗缓缓站了起来。
“辛苦你了，桔梗~”
欣赏完一场美景，程可“啪啪啪”地鼓着掌。虽然是表示关心的问候，语气却有些轻佻。
从容地转过身，清澈的双眸映出程可的身影，桔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的心比以前更加浮躁了。”
“……”程可一怔，不由得低垂下了眼眉，苦笑一声：“啊，是这样来着……抱歉，刚才失礼了。”
桔梗点了点头，像是要略过这事一般走向门外。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她忽然开口。
“六十七天，有两个月了吧。”
程可随口答道，现在的他是真·数着日子过活。
没有网、没有电也就算了，活动的范围还只能局限于这小小的祠堂，有时候他真的都想要像那些老妖怪一样一睡千年什么的。
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还保持着一个“短生种”的人生观而已。
‘……如果不是有桔梗在，我早该疯了吧？’
程可有些怅然地想着。
“这样么……”桔梗微蹙了下眉，然后缓缓化开：“我接到了一个路途较远的除妖委托。”
“喔？”程可眨了眨眼。
“所以，再将四魂之玉放在村里的话，对玉、对村子都有些不安全，你就和我一起出去一趟吧。”伸手将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桔梗轻描淡写似的说道。
“喔……嗯？！”
惊喜来的太突然，程可一下子兴奋地连灵体都亮了几分，仿佛扫去了几分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