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景象，桑云有些发懵。
这又是观灵？
上次在旭日森林，他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观灵。当时他在那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有谁的骸骨或是遗物，是以到现在他也没明白为什么当时会观那位沧月前辈的灵。
可是今日他明明记得是在自己的屋内，却又再次莫名其妙陷入观灵，只是不知这次又是谁的灵识。
他似乎在一处高楼上，周围的光线很是昏暗，是楼外透进来的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很安静，唯有很远的地方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
桑云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很是平静祥和，就像是一个历经漫长岁月的老者，当把一切的风雨和日月看过，终于放下所有的牵绊然后笑着拾起对这世间的温柔一般，已是万事皆休。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这段灵识主人的情绪。
目光越过楼阁的白玉护栏，便看见不远处人影憧憧、灯火通明，间或有铮鸣礼乐悠悠传来。是一场极热闹的盛会，似乎是在为谁庆贺什么。
可是看着眼前的景象，桑云却心头大震，胸膛里心脏不可抑制地鼓噪起来。日华石的光辉映亮了如墨的夜色，高大恢弘的屋宇在寂静的夜色里威严肃穆，那些精细培植的芝兰玉树彰显着无尽的雅正端方，还有那长长的玄玉台阶、檐角精致的青铜风铃，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刻画在桑云的骨头里。
这里是御琼京！
这段灵识的主人到底是谁？！
桑云心中惊疑不定，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眼前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现在却没有任何人来回答他。
目光停留在纷纷杂杂的人群里，看着他们推杯换盏间各色的脸上溢出的笑容，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一件件服制不同的族袍宗袍，桑云认得，那是仙门百家的人。
桑云感受到灵识的主人手上法诀微动，随后视野中远处的人群极速的放大，瞬息间便能看清那些人的面孔。目光还在人群中不断的穿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他看见那个躲在高大男子身后，捧着酒杯偷偷尝了一口之后被辛辣刺激得直摇头的小小身影。
他看见了他自己，六岁的自己。
这是六岁时，桑云成功入道，成为临登大陆入道第一人的时候，家族为他举办的盛会。他以小小六岁的稚龄成功入道，一时间震惊整个修真界。御琼京广邀天下修士为他庆贺，仙门百家纷纷前来道贺，好不热闹。
目光定在小桑云的身上，看见他微微红起来的脸，桑云感受到灵识主人心底升起的喜悦。
他听见一道厚沉的声音在视野之外响起，带着浓浓的慈爱：“哈哈哈哈哈，云儿也想要饮酒吗？”
是父亲的声音。
被抓包的小桑云抬起头嘿嘿笑起来，他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仰着头问道：“父亲，酒一点也不好喝，为什么你们都要喝酒呢？”
父亲道：“那是因为云儿你还小，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觉得酒好喝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清越泠泠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桑无动你个混蛋，好的不教教儿子学喝酒！”
父亲闻声道：“我哪有教他饮酒，只是云儿好奇而已。”
母亲走到小桑云的身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摸着小桑云的头，软下声音道：“云儿别听你父亲的，好酒的人不是懦夫就是狂徒，你以后绝对不要饮酒！”
还不等小桑云开口，父亲又道：“胡闹！云儿是男孩，你怎么让他不要饮酒呢？！”
母亲怒道：“是男孩就要饮酒吗？这是谁规定的？我的云儿便要做不饮酒的男儿郎！你自己好酒便罢了，还想拉儿子共沉沦！”
眼见着自己又要被骂，父亲赶紧凑近母亲，低声道：“丹儿、丹儿，算我错了，今日来了这么多仙门名士，我们就别争论这些了……”
母亲又哼声嘟囔了几句，便就又离开了。剩下小桑云偷摸摸瞧着父亲笑。
“咳咳……”
父亲清咳两声，低声道：“云儿你要知道，我这是爱护你母亲，并非是怕她。威严以外，柔情以内，懂得爱护自己的道侣才是我桑家的好儿郎！”
小桑云作势点点头，表示知道。嘴角难掩的笑意，却显然诉说着他不信。
桑云看着六岁的自己跟在父亲身边，应和着陆陆续续前来道贺的名士们，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夸赞，听着他们言语里对桑氏一族的羡慕和对御琼京的交好。他看着小桑云骄傲着表情，却仍旧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样子，这样的看见幼时的自己，桑云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
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的热闹、那时众星捧月的自己，到如今却全都恍然如梦，化为乌有。
小桑云跟随父亲穿行在人群之中，而灵识主人的目光也一直跟随着他，从未移开分毫，桑云甚至没有真正看见父亲和母亲一眼。视野里一直只有小桑云一个，看着他骄傲的小模样、看着他狡猾的机灵鬼模样、看着他每一瞬的眉眼，桑云能感受到灵识主人心底蔓延开的喜悦和悲伤。
手下法诀微动，铺展开的灵力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掌，轻轻抚上小桑云的头，带着无尽的怜爱和欢喜。
小桑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直直地往楼阁看来。然而那双眼中只是幽深的夜色，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阁楼也没有灯火。
透过灵识主人的目光，桑云远远地看进那双稚嫩的眼睛里，看进六岁时自己的眼睛里。他们之间，隔着十数年的光阴，也隔着已经回不去的御琼京。
一个繁盛，一个寂寥。
“云儿，怎么了？”
父亲出现在小桑云的身后，见他有异出声问道。
小桑云转头道：“父亲，刚刚好像有谁在摸我的头……”
父亲的身子僵了一瞬，原本喜悦上扬的声音也沉落下来，他淡淡道：“这里没什么人，去那边玩吧。”
待得小桑云离开后，桑云看见父亲也望向这楼阁。
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悲凉，父亲朝这边举起手中的酒杯，口中呢喃。
“老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