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何会在这儿?”为头的黑衣人冷冰冰地道。
“这条路可不是你们家开的,凭什么我不能走?若要离开也应该是你们离开吧。”那少年趾高气昂地反问。
“夜已深,公子还是不要乱跑的好。”黑衣人撇下一句并无半分敬意的话,转身离开。
片刻,黑衣人淡出视线,少年回头,道:“别躲了,人早走了。”
四人出来,行一礼,表示感谢。
“沁灵人?怪不得要赶尽杀绝。”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
“此话怎讲?”奈枯荣问道,毕竟此事与沁灵息息相关,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近十四年来,不问看似与世隔绝,其实这些黑衣人暗中与荀氏勾结,年年以活人祭祀,弄得生灵涂炭。”
少年一语话毕,微风拂过,吹动少年左耳上的耳环,泛起银光,品级极高。
“你是世家公子?”奈枯荣问道。
“世家公子?”少年冷冷反问,眼底掠过一丝嘲讽之色,“父亲失踪,母亲早亡,长辈不喜我,同辈疏远我。这样的世家公子身份送你你要不要?”
的确,不如不要。
翌日。难得的一夜好眠。昨夜惊动了城中的人,处处排查,客栈定是回不去了的,便借宿在那少年郊外的屋子里。
孟昭和战翎早已同那少年闹到一起去,果真,同龄人在一起才是释放自我的。
“我还以为你们沁灵有什么特别的,原来也是平平无奇,不过如此。”那少年一脸傲气。
“怎么不过如此,在我们沁灵你还可以看到陌上和阡世的人,你们这里可看不到。”孟昭反驳道。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我们不问懒得与你们外世交流,恐怕热闹程度早已远胜于你们了。”
战翎在一旁默不作声,一直盯着那少年耳朵上的耳环,只要他一说话,耳环就轻轻摆动,“明舟啊,搞不懂你们不问的男子为什么要带耳环,在我们那只有女孩子才戴的。”
原来,明舟是那少年的名字。
“你才是女孩子,这叫信仰,懂不懂啊。”明舟撇了撇嘴,没好气道。
奈枯荣也起来了,向他们那里去。孟昭和战翎便没有在和明舟拌嘴,起身,行了一礼。
“明舟,这附近可有码头?”奈枯荣问道。
“不问向来没有码头,你不知道吗?”明舟答道。生在那般的家庭,他的性子却是相当的傲气。
“那可有船只?”奈枯荣又问。
明舟看着奈枯荣,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沉默片刻,道:“有。”明舟又眯了眯眼,“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这也是我的真正意图”
“但说无妨。”此番在不问若不是有明舟的帮忙,那也真是在劫难逃了。
“既然你是沁灵的少主,人脉自然是极广的,对吗?”明舟问。
“嗯……可以这么说吧。”
“离开这里后,我想让你帮我留意在外的不问人,三四十岁的,男的。在外的不问人不多,也好找。男子更好找,有耳洞的便是了。”明舟越说越激动,没有了之前的傲气,反而显得格外卑微。
三四十岁,不问人,他的父亲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生是死,恐怕无人知晓。但明舟一定相信他活着。
“好,我答应你。”奈枯荣诚恳地道。
半卷着的海浪挤进窄窄的海湾拍打在滩涂上。涨起,退去,再涨起……一艘带篷的小木船轻轻停靠在岸边。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渡船人,面容甚是清瘦。
“这船能在海上吗?”战翎道。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明舟用对大爷说话的语气说到,然后转身对奈枯荣道,“记住答应我的事情。”
“你放心。不过,我希望你最好还是亲自出去看看,至少,不留遗憾。”奈枯荣语重心长。
“我还有几个地方,之后,我会出去的。”明舟道。
安静许久。
“渡船人听不见?”一直未出声的浮生道。
“不错,但会把你们送到沁灵的。”
船桨划过平静的水面,留下花白的波澜,水声缓缓。许久,便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浮生和奈枯荣坐在船头,一路无言。而孟昭和战翎则坐在船尾,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看着伴随着红霞从东边升起的太阳慢移到西边的海平面,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月亮出来了,和星辰一起倒映在粼粼的海上,船只仿佛在天际中漫游。孟昭和战翎已然睡去。
海风吹来,吹起浮生的发带,弄得发带上挂着的白螺泠泠作响。
“你这发带真奇怪。”奈枯荣说道,便伸手要去碰。
“别动。”浮生警觉地向后闪躲,打开了奈枯荣的手。这发带上有压制怨气的白螺和经文,孟婆担心浮生身上的怨气太重会伤到浮生自己,便做了个这般的发带。若奈枯荣冒然去碰,定会为它所伤。
奈枯荣撇了撇嘴,看着自己的手委屈道:“用得着这么凶嘛,当心日后嫁不出去。”
一语话毕,浮生看着海面,深邃的眼睛里泛起了一波涟漪。
“阿姐,你心情不好吗?”
“秦桑,你说日后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怎么会呢,阿姐天生丽质,武功又好,术法超然,性格还好,怎么还愁嫁不出去?将来等你出嫁那天,我帮你戴凤冠,披霞帔,扶你走过十里红妆,把你的手交到你未来夫君的手上,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若对你不好半分,我定不饶他。”
思绪飞越千年,那是浮生今生听过最动听的话。只可惜到头来,这些话终是以谎言定了义。
浮生低着头,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眼底尽是落寞。
见状,奈枯荣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头,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他轻轻戳了戳浮生的肩膀,道:“那个,对不起啊,我刚刚就像逗逗你,你别放心上。”
“我没放心上,再说了,旁人的话我向来不在意。”浮生淡然道。
“那你刚刚?”奈枯荣不解。
“只是想起了一个人。”浮生将刚刚想到的讲给了奈枯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跟一个不是太熟的人说起,或许有的时候真的是像别人说的,不太熟的人,往往更容易倾诉。她没有说出秦桑的名字,也没有告诉奈枯荣秦桑和自己的关系,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曾有个人”。
音落,奈枯荣深深地眨了眨眼,心里一股莫名的滋味,说不清,道不尽。“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奈枯荣有些恍惚。
“当然。”
“那后来呢?”
“后来,他说的话没有兑现。”
“那后来的后来呢?”
浮生顿了顿,又道:“后来的后来,他灭我全族。”说完她看了一眼奈枯荣。
奈枯荣震惊了,他想不到浮生看上去似乎刀枪不入的外表下竟是数不清的伤疤。他的思绪又飘得很远很远,远到他好像看见家族被灭,血流成河,留下个心死的她,无人诉苦;远到他好像看见每逢佳节,万家团圆,而她却只能孤身一人,不知归处。
“你还好吧?”奈枯荣看着浮生的脸,他在想:浮生笑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无妨。”
奈枯荣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看见船蓬里还摆着一小盆盆栽,他随手摘下两片叶子,笑道:“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说罢他把两片叶子放在嘴边。
一曲悠扬,正合此景。
好熟悉的曲调。
月上枝头,惊鸿一瞥。
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来来来我教你吹。这样,再这样……”“哪样啊?”“这样。”“好我知道了。”“不是不是……”“我发现你有的时候挺笨的。”“请滚。”
——沁灵(迷石岭)——
“嘭!”一扇上着锈锁的门被归笙一脚踹开。她和奈岚初一路追蒋渊九追到这怪石丛生的迷石岭,而她手上的黑线却在追到这座荒废多年的庙前竟然断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失败啊。
脚跨入门槛,溅起厚厚的灰尘。
“迷石岭时常传出有鬼邪作祟,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无人居住,怎么还会有座庙?”奈岚初道。
“这里闹鬼啊?”
“你怕鬼?”
“不怕不怕,我怎么可能会怕。”归笙傻笑了几声。
庙里空空如也,除了灰还是灰。“你确定这是一座庙?怎么连个所供奉的神像都没有?”
这是什么?奈岚初心中道。墙上有一小块凸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了下去。
对着正门的那一面墙上掉下来许多灰屑,接着传来石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奈岚初和归笙拂了拂袖,挡住了迷眼的灰。待尘埃落定,那面墙竟早已打开。
一台极大的案桌,几盆已经腐败了的供品,两个烛台,一坛香炉,还有一张血红的盖布。
像一条血的瀑布,一直流到脚下。
两人对视一眼,奈岚初抓住盖布的一角,用力一掀。
血红的盖布下不是神像,而是一张照得人的脸都扭曲了的镜子。这里所供的竟是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