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城主府里设了宴,同时,各处士徒为了助兴,各自点名比剑,竟无意间成了一场剑会。
若说今日谁最风光,绝不会是浮生,而是秦桑。
秦桑这个人的行为在今天实在是挑不出毛病,进退得当,适可而止。每一个被他击败的对手他都会上前去扶起,唯独最后一个,秦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因是此人貌似并不把比剑当成友好竞争,反倒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处处下死手。
当然,最让秦桑风光的时刻便是在他拂袖离开的瞬间,此人暴跳而起,便是一掌向秦桑拍去,直指要穴,若这一掌正好拍中,不死也算是半个废人了。
“小心!”奈枯荣站了起来。
远远的,对面的席间。“阿姐……”念笙眸间泛起一层涟漪,想伸出手去抓着浮生的手,却在犹豫与挣扎间止住了。
浮生低头,手指沾了一点杯中的酒,翻掌,弹指,一颗微乎其微的水珠飞了出去。
念笙垂了垂眸,神色间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说时迟那时快,秦桑反应过来,转身也是一掌推入对方身上。
一口鲜血落在秦桑衣袖,可是这一掌到底有没有反击回去,别人看不真切,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对方的掌离秦桑还有半寸的间隙,自己的掌虽看似打中实则只是轻轻触到了衣角。他是当局者,隐约看见方才有一滴水珠穿过指间替自己挡下这一掌,若无它,秦桑在劫难逃。
秦桑思索的同时,他的名字早已传遍席间,加上上午仙阵大赛夺魁,无非是锦上添花。
众人被蒙在鼓里,为他喝彩,为他夸赞,似乎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出现了。他友善,知礼,敏锐,却也不会一味宽恕,对阴险狡诈不守规矩的人绝不心慈手软。今天,他彻底一夜成名了。
秦桑虽然站在擂台上,远远的望着席间的浮生,他清楚,能这样帮自己的只有她了。一滴小到看不见的水珠便把人打到口吐鲜血,秦桑想着自己今日的成就,再与浮生的相比较真的连尘埃都算不上。
浮生轻轻地笑了,看不出是何种笑。浮生一直都有一个复仇计划,准确地来说,从重返凡界到方才为止,都是这个计划的前期准备。而从现在起,秦桑正式步入计划。
关于这个计划,粉丝一点都不在乎时间的长短。毕竟隐忍了一千年,多几个一朝一夕又何妨?不曾废过半点笔墨,但计划的每一步,浮生都清楚打算。
这是浮生的第一步——她要让秦桑耀眼起来,那种耀眼到令人心生妒忌,天下人不肯包容的地步。你可知,无论是谁,当你站在那个最高之处时,有多少人无端地期盼你滚落下来,摔得越惨越好。这些人包括与你素不相识的,更包括曾经相助与你的。来自人心这种莫名的怨恨是浮生的一件利器。
秦桑让浮生对他十三年的信任孤注一掷,浮生当然也不介意用三十年时间让秦桑看看从天上掉入深渊这途中的风景。
死并不可怕,让人心冷的是再也看不到曙光的活。
“哥,你看厉害吧。”奈枯荣对奈岚初说。
“你说谁啊?秦桑吗?”
“谁说他啊,我说的是弈扶湾湾主浮生。”奈枯荣解释。
“我虽未正面见过她的身手,但我感觉她确实是个高人。”
“那是那是,好歹也是我奈枯荣的生死之交,能差吗?”奈枯荣一阵得意,“那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啊,就是太冷清了,或许你同她熟络不这么觉得。”
夜将近三更的时候,浮生回去了,秦桑带人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袋金子。
七日后。
战翎坐在城主府的长廊上,看着远处人来人往,一阵羡慕,亦是一阵无奈。“听霜,你家里人今天回来吗?”
听霜是奈岚初的直系随生之一,答道:“前几天寄信给我说下午来。”
沁灵城每隔两个月就会放一次假,士徒们可以回家,也可以出去玩。但直系随生不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回去,剩下的时间,只允许由家人来探望。毕竟,有得比有失,这是一成不变的道理。
“战翎,你快出来,你爹来了。”有人喊到。
战翎惊愕,怎么可能,自打七岁入沁灵城来,七年了,她爹给她寄过的信都屈指可数,更不必说探望了。
“你确定是我?”战翎将信将疑。
“你出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听霜道。
战翎走着,怀着久违的小期待。不觉加快脚步。纵然,她已料到了大概是失望的结局。
她停了下来,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那三人,一个是中年男子,一个是妖艳女子,还有一个四岁的孩童。真真切切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怎么看站在后面的战翎才是多余的一个外人。而正是这无比温情的画面,深深地刺痛着战翎的眼。
中年男子似乎发觉身后有人,回头,道:“阿翎你来了。”
不错,这就是她的父亲,那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就是战翎的继母南宫氏,那个孩子是她的儿子。
“女儿还以为差不多一年未见,您都把您女儿长什么样给忘得差不多了呢。”战翎板着脸。
“怎么会,你是我的女儿……”
“停,”战翎打断战父,“那些心口不一的话我不想听,有什么事直说吧,您不在故乡享受天伦之乐,来沁灵城不会只是来看我的吧。”
“好,那我便直说。今年过年南宫说想和你弟弟去南边,于是我们便启程,途径沁灵城顺便来告诉你今年过年你不必回去了。”
“呵,”战翎冷笑,“本就是一封书信能解决的事情,让父亲亲自转告真是劳烦您了。不过,女儿想对父亲说的是,回不回去根本对我无所谓。往年岁末,我向来未打算回去,若不是两位少主和孟昭相劝,我压根不想走这毫无意义的过场。父亲和您的家人去南也好,走北也罢不必再告知我了。走了。”战翎将一缕头发挽在耳后,想离开,却看着南宫氏站在那里,就特别想挖苦她几句,顿了顿,“父亲刚刚说弟弟?阿娘已经走了七年了,何来我的弟弟?”
南宫氏一听到这里,暴跳,一拍桌子,“战翎你什么意思?”
“呃,字面意思啊,你清楚的,战家婢女南宫氏,不,应该是战夫人了。你请回吧,城主府端庄素雅,与你的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实在不符,别污了这里的空气。桌子很贵,拍坏了,得赔。”
另一边。
孟昭和父亲孟乘宿兄长孟时坐在桌前。一抬眼,看见战翎失了魂般地游走在长廊上,根据自己对自己这个搭档多年的了解,一定是出事了。孟昭眯了眯眼,看得更真切。
完蛋,好像哭了。
说实话,他俩一起长大,孟昭很少看到战翎哭,这次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爹、大哥,我先走一步!”孟昭说罢撒腿就跑。
战翎静静坐在走廊长椅上,极目远眺,她什么也不想,放空一切,可是眼泪就是一个无法控制的东西,它自己就掉下来了,半点不由人。
“嘿,战翎!”孟昭倒挂在屋檐上,突然出现在战翎眼前。
“啊!”战翎惊愕,正准备一拳头砸过去,看到是孟昭才回过神喊了一句:“你要吓死谁啊!!!”
“不是我说,谁这么大胆子把你弄成这样?能不能了解一下?”
“哎,还不是我家那点破事。”
孟昭战翎向来无话不谈,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嗯,意思是你今年岁末不回家了吗?”孟昭问。
“是啊,但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了。”孟昭说到。
“不用了,咱们直系随生不同旁人,一年就这么一次亲自回家的机会,何况你又不是我,孟叔叔和时大哥对你那么好,盼着你回去呢。”
孟昭笑了笑,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其实我并非我爹的亲生儿子,甚至与孟氏没有关系。这是爹在我懂事时便告诉我了。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但爹对我说天下每一个父母都不会轻易松掉自己孩子的手,或许这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理由,教导我不要心存怨恨。爹以次子身份待我,百般呵护,可我很愧对我大哥,本来一切都应该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我无端出现剥夺他一半的东西,于是我跑来沁灵城成为了直系随生,这就是我来沁灵城的原因,也是我年末可以不回去的原因。”
“哎,和你差不多了,其实……我只用言语为难而非直接废了南宫氏,也仅仅只是父亲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两日后。
按照先前许诺的约定,浮生和奈枯荣他们几个同船去了涵虚湾。这次不同上次,是奈枯荣自己找的船,飞速行驶,眼看涵虚湾就在眼前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来涵虚湾究竟为了何事?不会只是看风景的吧。”浮生站在船头,衣决飘飘。
“自然不是。你知道涵虚湾是用来藏书的,就相当于一个巨型的藏书阁。任何一个藏书阁对一个家族都发挥相当重要的作用。阿爹不放心别人向他汇报,向来派我哥哥来查看是否有异动。而这一次,他派我来了。”
“那我可能要和你先说一声抱歉了,我要进涵虚湾的那座藏书阁……”
“想进就进呗,那东西建了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奈枯荣毫不在乎。
“的,内,阁。”浮生一字一字把刚刚的话补充完。
“啊?!”奈枯荣瞪大了眼睛,“你没搞错吧,内阁是禁地,连我都不准去,谁去抓起来都难逃一死。”
“可是我必须进,里面的东西对我非常重要。”
“拜托,”奈枯荣指着自己,“我、我是谁?二少主好吗?你这么坦诚的?”
“那你可以阻拦我。”
奈枯荣泄了一口气,“我又打不过你,怎么阻拦?”
“这……”浮生皱眉,想了想,“确实为难你,但你放心,我只会看我需要的,其他不会逾越。”
“好,我信你。”奈枯荣笑了,“所以,你查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家族覆灭的另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