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一圈一圈的拆开缠在脚踝上的纱布收到宣儿的短信,“徐昂,我后悔来了都,六点半到杭州天肯定黑了,你还不能来接我,人生地不熟的,我心里老没谱了。”
我眯着眼睛,捣鼓了好一阵子,给她回了信息过去,“别怕,现在经济危机,人贩子都破产了,没人拐卖你。”
“去你的,我是说正经的。”
我合上手机,站了起来,在地板上蹦了两下,应该没事了,第二次骨折比第一次恢复的快多了。
只是在第二次做,跳起、落地时,脚踝处隐隐的痛了一下,我根本无心念及。窗外的城市因为正在修建地铁弄的全城嘈杂到处都是机器轰鸣声,空气里漂浮着令人心浮气噪的因子……
看看了时间,已经四点半了,赶紧把自己脱光了,塞进浴室冲了澡,完了还特意剃掉了旧去的光阴涂鸦在我下巴和嘴边的青灰色胡茬。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坐在出租车里才给她回了条短信,告诉她我会去车站接她,一会她就回复了,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莫干山路暗黄的路灯旁,光秃秃的梧桐树像张牙舞爪的魔咒。
上一次去汽车北站还是两年前,那也是个傍晚,我兴高采烈的去接北北,时光如白驹过隙,而现在我赶着过去接的女孩,我们在同一个校园生活了三年,三年来我们一直在每个星期五去同一家店买同样口味的巧克力;两年前我们乘过同一辆长途大巴,在圣诞节那样的夜晚的陌生街头我们的背包不小心缠到一起;我们离奇的用同一根校园宽带聊了几个月;不久前我们还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突然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有人说过的那样: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见。
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够真实,一个天天出现在网线和电话线对面的人即将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
就像一个天天生活在身边的朋友,突然在你还是睡眼朦胧的某个早上隔着半个地球远在异国他乡给你打电话一样,很陌生很恍惚,感觉那个早上还深陷在睡梦的泥潭中。
所以我给她打了个电话,想用她真实的声音确定一下:“喂,到哪里了。”
“不知道啊,这里有好多房子,不会到杭州了吧。”
什么逻辑,难道房子多的地方就是杭州?“对了,你穿什么衣服的?告诉我我好认你。”
“就装吧,你不认识我吗?”她有点激动。
“我是担心这次还会像以前那样再次擦肩而过。”我狡辩道。
“好吧,我穿蓝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件蓝色的袄子,很好认的。”
“好,那我就放心了。”
路上赶上了刚下班的车流,走一段堵一段的,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温习着宣儿留在我记忆中的脸,那张冷艳中透着淡定和从容的脸,忽远忽近,忽近忽远。刚刚到六点的时候,她发短信告诉我车已经进站了,问我到了没有。
我没有想到她坐的车会提前进站,于是连忙说,“在路上,很快就到了。你就站在出站口等我吧。”
回完短信息之后,我催司机说,“哥们麻烦你开快点。”
糟糕的是,我开始激动了,甚至变的像刚出茅庐的小子坐如针毡的想象着与她见面时的场面。
下了车之后,我还特意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鼓足勇向出站口走去,当然我表面仍然装成平静到若无其事。
后来她说那天远远就看见我了,我走的特别慢,她质问我是不是没有期待没有喜悦那么慢吞吞的走是不是不想见到她,我没有回答她其实我是怕走快了,风会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
有件很窘迫不得不承认的事,从下车的广场到北站的出站口,那段短短的路在那样一个夜晚让我觉得好长好长,最后跟我忽上忽下的心一样,我的手心悄悄被汗珠浸湿了,很久以后我才稍稍适应下来,坦然的在站口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穿蓝色的袄子宣儿。
那次见面的情形如果能绘在画纸上一定很精彩,即使说浪漫都不牵强。
广场的音乐喷泉边,一个顶着一丛丛栗色头发的男孩在东张西望,你们知道的,就是十九世纪英国诗人拜伦的栗色头发,一种诗人的颜色。
闪闪烁烁的霓虹摩挲着栗色的发梢,身边喷涌的泉水溅起晶莹耀眼的光芒,一只飞鸟仓皇飞过,消失在远处与棱角分明的楼顶接壤的被灯光晕成紫红色的夜空。
喷泉的另一边,一个头发卷卷长长,挎着一只毛茸茸的红色肩包,提着一个大大箱子的女孩一脸淡定的绕着喷泉的水池向男孩迎面走来。
然后彼此直视了对方一秒。
仿佛停留在同一个花瓣上的两只蝴蝶,也像狭路相逢的两只自命不凡的小兽。
她比我平静多了,走到我面前只是语调寡淡的说了句:“我刚刚都怯了,你要再不来我都想打车去机场了,天怎么黑的这么早啊。”
“那我现在送你去机场吧。”我迷着眼睛对她笑。
“好啊。”
“那我帮你拿包吧。”
“不要,那太便宜你了,你得帮我提箱子。”
“看起来蛮重的啊,要不还是你自己提吧。”我转身就走,她一把拉住我,把拉杆塞到我手上,自己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走完两步回头调皮的冲我做了个鬼脸。
很久以后,我想,也许我就是从那个鬼脸开始才对她有了真正意义的喜欢。
一只眼睛睁的很大,一只眼睛紧紧闭着,微微翘嘴角的样子从那一刻开始就定格在我脑海里,那是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画面,是我和她的故事的封面。
于是我心甘情愿的拉起箱子追上她,然后肩挨着肩很自然的走在一起。
一直走了很久,走出了那个龙蛇混杂的车站,把那个响着《致爱丽丝》的音乐喷泉抛了很远,其中一直有说话,但是现在已经记不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当时突然想到那一次在篮球馆里看见她的情形,她安静的坐在观众席上,一个男孩扔给她一瓶纯净水对她说,“等我一会,马上就结束了。”
那时候我就莫名的想到:像“等我一会,马上就结束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我来对她说的。
如今,那个女孩走在我的身边,我提着她的箱子,她问我:“我们现在是去哪呢?”
“你饿不饿啊?”我问。
“不饿,我中午被某人气的一不留神吃了两个半汉堡。”说完她还没忘记瞪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嬉笑着说:“那我先帮你找个酒店,把你这个笨重的箱子放下来,然后我们去吃饭。”
“好吧。”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她讶异的看着我,我连忙跟她解释,“其实这里我一点都不熟,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这条路叫莫干山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肯定会有酒店的。”
“好吧。”这是我们见面后她说的第二个“好吧。”对于她出乎意料乖我很慌张,是之前习惯了北北的蛮横吧。
“还后悔来看我吗?”我转过头问她。
“谁后悔过啊?”她撅着嘴角。
“你刚刚不说要去机场吗?”我不依不饶。
“那是因为有点害怕,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天又黑了。”
“你有没有打自己一大嘴巴啊?”我觉得我问的特别欠揍。
“我不。”她回答的特干脆。
“你自己说来看我就先打自己一大嘴巴了,说话不算话。”
“我说话一直都算话,只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孩儿都善变吗?”
一月份的杭州夜晚,空气冰冷,冻的我鼻尖酸疼,感觉像是走在彼拉德河畔,传说彼拉德河水寒冷彻骨,所有掉进河里的东西,树叶、昆虫、羽毛、雨珠和雪花都会变成石头。
昏暗的路灯在颤栗的冬夜里肆意的勾画着,灯光下她嘴角微微上扬,有着好看的柔和的弧度,我们靠的很近,她的身上有种好闻但不是香水的味道坚韧的穿过清冷的空气像轻盈的羽毛般覆盖了我的鼻翼,我们的肩膀频繁的撞到一起,我每跟她说句话,她都笑着配合我,心有灵犀的样子。
我试图牵起她的手。
是的,这个冰冷的夜晚,这个像彼拉德河水般冰冷的夜晚,我想被我丢进河水里转眼变成石头的是悲伤,它沉入了河床,我的心室里满满的开心开始漫溢。
她总会不知不觉得落到我后面,感觉就像我出门带了只小狗。
她抱怨我走的太快,怀疑我的脚腕是不是真受伤了,还批评我走路姿势奇怪,带着风似的,并且始终昂着头,又拽又张扬。
于是我停下来等她,路上的车很多,我把她从身后拉到左边用身体替她挡着穿梭的行人和车辆。
她可能感觉到了我这个体贴的小动作,眼睛里淌满了乌黑柔软的光泽,然后她很勇敢的贴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很仓促。
“你能解释下这个吻吗?”我刁难她。
“那个……是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的。”
我毫不犹豫的亲了她一下,并且一本正经的说:“这是我作为一个男孩子,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的。”
然后我牵起她的手。
夜晚的杭州,四下寂然。我们站在灯火阑珊的光影下拥抱,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心中有了春暖花开的温暖。
我们像已经在一起很久的情侣,所有亲密的动作都那么而然,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Girls come, girls go, whatever.
然而地球仅仅公转两年之后,
那个绽放在我生命里灿若桃花的笑容过早的如雾般消散,
就是那个笑容,
深深埋藏在我心中,
生根、发芽、繁衍成湍急的黄浦江,
无法泅渡,
涛涛的江水声,
就成为起风后的扬花落满山坡的寂寞和星光陨落海面的哀愁。
徐昂篇:
过完春节,提前回到上海,当天晚上去机场接了宣儿,一起在北外滩一家酒店住了一个礼拜,其中我们总怀疑酒店的被套不太干净,虽然它的招牌上有一长串的星星。
所以宣儿一口气跑去商场买了三床被套回来。
“哇!你打算要我们在这里住多久啊?你不是就想这样跟我厮守终身了吧?”
“是呀!跟着你有棒棒糖吃啊。”她色咪咪的捏着我的下巴。
“小谗猫,今天非喂饱你。”我扑过去,把她压在身下。
“开玩笑的,我真的不行了,全身酸软,你饶了我吧。”
我们就这样每天宅在酒店里,有时我会埋头写毕业论文,她会把削好的水果切成一块块端到我面前;她在电脑前坐太久的时候我会给她煮一杯咖啡,咖啡的浓香飘满整个房间,她就戴上大大的耳机摇摇晃晃的跳起一只舞,韩国的萨满舞。
宣儿不仅仅自己总跳这个舞,每次跳的时候还强迫我跟她一起跳,用脚跟行走在空旷的地板上并且缓缓转动,身体下蹲以后轻柔地抬起,臀部向上微微抖动,肩部颤动,然后再加上自己的临时发挥的动作。主要是表达自己心醉神迷的意识。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舞跳得很别扭,但是还是很学得屁颠屁颠的。
“哈哈,你跳得有模有样了,以后我们可以天天一起跳了。”她似乎真的很开心。
我皱着眉头说:“乖,咱就别跳这个了,你说我一大男人天天扭的跟赶大神似的多不雅观,何况还是这么一个俊雅的大男人。”
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威胁说你要不跳我就不理你了,“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总有失去自我的感觉,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并不觉得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还这么疯狂,所以你也得表现的疯狂点,反正你就要跳萨满舞,要和我一起为爱情心醉神迷,否则我没安全感,总觉得处境太危险。”
她拉着我跳到白晃晃的玻璃窗前,停下来对着玻璃哈气成霜,用柔软的拇指肚一笔一划镂空白皙的霜雾写出一排熠熠生辉的字:
“徐昂爱宣儿。”
我们常常一起写博客,她写一句我接着写一句,看见她博客上那个名叫:“狮子都一样”的公告栏。
因为要把骨子里的软弱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得格外坚强。
因为要把内心的自卑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得格外自信。
因为要把眼睛里的太在乎藏得好好的,所以表现得格外不屑。
因为本性太单纯太善良所以总是装得坏坏的。
因为总是孤单又不开心所以一直把伪装好的笑容复制在脸上。
因为一直在期待下一次真爱,所以把心锁得格外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