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梦境里,我看见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那庞然大物的背脊上是林尽杉弱小的身影,灰蓝色的苍穹下,它好似要带着他离开。我想拉住青鸟的翅膀,但是林尽杉却笑着推开了我,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好像过去妤茜在大雪之中背上的那个。天空好像落雪了,雪花纷繁地降落,他用双手捧住一片,放在我的手上,他说:“涵宇,我要走了,珍重。”
我从睡梦中惊醒,浑身颤抖,想起林尽杉离别时的眼神,我不禁哭了起来。想起下午自习课上,班长在黑板上写下的话——毕业了,你会留恋什么?他想每个人上台发言,但是大家都急于完成手中的作业,无暇顾及。
后来班长以身作则,长篇大论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慨,我原本是毫无感觉的,直到他说:“在过去的时间里,你会犯过错,甚至伤害过你最亲爱的朋友,但是我们就要分开了,你会因为那份小小的内疚而留恋吗?”
我突然像被钢钻钻进了心窝,我想起林尽杉如井深邃的眼睛,以及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我埋着头,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我开始质问自己,对于林尽杉的感情究竟归属于什么,是否应该将真相毫不保留地告诉他。
下课之后,我快速收好书包,想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但就在我冲出教室的刹那,江超在走廊的尽头叫住了我。
他像往常一样叼着烟,单手插在裤袋里,走过来搭住我的肩膀。我侧头看到他十字架形的耳针,不寒而栗。
江超随手将烟灰弹在附近的花坛里,用低沉的声音说:“涵宇,和我去一个地方。”
江超将我带到废工厂的仓库边,这是上个世纪留下的纺织厂,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地看着江超推开那扇铁门。
废旧的大厅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墙壁上掉落的石灰散落满地,几个小弟把一个蒙着眼睛的少年拉出来扔在地上,那少年的双手被麻绳捆绑在身后,他不停地挣扎着。
江超走过去,一脚踏在他的脸上,少年的鼻孔流出了血。我看着江超残暴的行为,不知如何是好。
江超走过来,对我说:“把你的鞋脱下来,扇他巴掌……”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吼了一声,“听见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做,“他……他犯了什么错?”
我知道我的声音在颤抖,江超不怀好意地笑笑,看着那个少年不服输的表情,又踹了一下他肚子。
“他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将我们的一些秘密告诉了别人。”
江超站在那里,像是点燃了炸弹的引线,我感觉脑袋里隆隆作响。
江超歪着头上下打量我,目光就像一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如果我再不行动,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割下去。
我脱下鞋子,缓缓走到少年的面前,江超在后面喊了一声:“记着,他妈的他是个叛徒!”
当我用力抽打着这个所谓的背叛者时,我感觉我是在抽打自己。所有的怨恨与自责,全部在血腥中得以释放。江超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而那个少年却倔强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看着他狼狈地伏在地上,无力回击,我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而我的罪孽,再一次加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看到林尽杉便会想起那个仓库少年的下场,感觉江超随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似乎监视着我的一切。我尝试去林尽杉的家里找他,但来开门的竟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
“请问,林尽杉在吗?”
我一度设想这是他的远方亲戚,她会告诉我林尽杉正在屋里做作业,或者去了图书馆。
但是,她只是摇头,随后出来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男子,他凶狠地叫我离开,然后关上了门。
林尽杉消失在了这所他从小长大的屋子里。
不知为何,我开始有些担心他,我总感觉他在这个屋子里,这里是他的家,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离弃。
屋前的空地上,再看不到我送林尽杉的那辆单车,他去了哪里,我无从得知。
我开始悄悄跟踪林尽杉,背着书包轻声走在他的后面。
在他跨上单车后,我打车跟在他的后面,我知道这是一条通往蔷薇小区的道路,而那里住着谁,我自然清楚。他果然停在蔷薇小区的门口,熟练地将车停靠在一边,然后上锁,接着走向刘舒康居住的那栋楼。
这一切让我想起了巷子里的那一夜,林尽杉的母亲与刘舒康暧昧地行走着,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绝非寻常的关系。
我希望林尽杉回头看见我,然后指责我跟踪,大骂我一场,或者揍我一顿,但是林尽杉仿佛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以至于我离他那么近,他都没有发觉。
第二天下午的自习课上,我听见身边的两个女生叨念着杂志上的文章,突然有一个女生说:“你知道吗,你很喜欢的那个三森其实是我们身边的人。”
另一个女生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是谁啊?这么有才的人。”
那个女生稍稍压低声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一般,“就是那个林尽杉啊,成绩特别好,人也很帅的那个。”
所有的话一并灌入我的耳中,我厌恶这些推崇的话语,心中不断念叨着,林尽杉凭什么就那么值得你们喜欢,你们知不知道他的身世,他说不定是刘舒康的私生子。
这些毒液一般的字句在我心中来回闪现,我鬼使神差地抬头对那两个女生说道:“嘿,陆菲菲,你不是说有几个物理题弄不懂吗?要不要放学后一起去刘老师家,单独向他请教一下啊?”
最后这几天,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对付那些平日没有弄清楚的题目,旁边的胡娟立刻说:“你要去吗,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我也有些题要问。”
我笑着看他们,那笑容背后好像隐藏着一把淬毒的刀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我依旧做了这样的事情。
江超当初说得很对,我嫉妒林尽杉,那种嫉妒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我好像忘记了前不久和林尽杉坐在山头说的话,我说:“尽杉,你不是还有我吗?”
一群人哼着小调,双手插兜,彼此交谈着走在前往刘舒康家的马路上。唯独我心中充斥着与此和谐气氛相悖的抵触情绪。我想起夜晚的梦,林尽杉乘坐在青鸟的背上,他好像就要走了,但是却面带笑容。
与此同时,我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我无法快速地挪动步子,甚至希望在半途逃跑。我这是在做什么呢,非要把与我情同兄弟的某人置于死地,但是,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此时离刘舒康家还有不到五分钟的距离,即使我提议离开,也不会有其他人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好像一个自杀的绝望者,在自己的身后点燃了炸弹,却已经没有力气逃开。在踏上楼梯的时候,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烧焦的糊味,听到引线咝咝的响声,当门打开的瞬间,我知道自己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林尽杉没有预料到门口站着一大群人,他诧异地看着人群之中的我,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绯红了脸颊,直到一个男生迟疑地问:“林尽杉同学也来这里问问题吗?”
这时刘舒康正围着围裙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来,看着门口簇拥的学生,热情地说:“都进来吧,站在门口干吗?”
我一直没有开口,我知道林尽杉一直回避着我的眼神,其实感觉羞耻的人应该是我。
刘舒康放好菜,从鞋柜拿出拖鞋来,大家相互看着,还是决定进去。
刘舒康指着桌上的菜,“大家都没吃饭吧,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要来,只有将就吃点。”
大家好像都忘记了来的目的是问问题,或许是因为正值晚饭时间,大家饥肠辘辘,看见美味佳肴更是无法控制。当所有人入座后,我明显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林尽杉低头吃饭,刘舒康却主动帮他夹菜,没有丝毫要避讳的意思。
刘舒康看看我,也顺手帮我夹了菜,“对了,大家来干吗呢?”
陆菲菲见没有人愿意开口,便说:“噢,我们和林尽杉一样来问问题的。”
刘舒康一下笑了,“小杉不是来问问题的,他住在我这里。”饭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而林尽杉一推饭碗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家也不愿意再留下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