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记错,上周李院长的夫人跑来学校,抓着钟琪的头发骂,但钟琪也咄咄逼人,骂李院长的夫人是泼妇,说德高望重的李院长怎么会娶了你,场面一时无比混乱。后来李院长不得不出面澄清,钟琪说:“我可以被人骂,但是李院长不行,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夫人,就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让他难堪。”
钟琪不大愿意和我提起李院长的事,我们蹲在学校门口的小桥边,她为我点了一支烟,她说:“小宇,我们不能做情人,但可以做朋友,朋友是比情人更旷日持久的关系。”
我对钟琪说:“不如我们去旅行。”
长途跋涉,仅有彼此,像是奢侈的私人晚宴,共享独有的时光。
钟琪扬眉望着我,淡淡一笑,一眼就看穿我的意图,“早就告诉你,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你我都知道,我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你企图用一些方式来束缚我,那么,小宇,你从来就没把事情搞清楚过。”
钟琪的爱情观究竟为何,我感觉像雾里看花,始终隔了一层。我拉住钟琪的手,“钟琪,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心有所属?如果是这样,你为何不对爱情忠贞,我弄不明白,一直觉得困惑。”
钟琪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似乎在告诉我,她的爱情是一条不归路,她喜欢上的人终究无法与她结合。
钟琪不喜欢将她的情感暴露,偶尔与我坐在咖啡厅聊天,多数只是讲一些日常生活的话题,她念旧,但是点到即止。钟琪不喜欢亲近,每次来找我,都刻意保持距离。这种距离仿佛在提醒我,所有意乱情迷的想法必须在她的面前收藏妥帖。
大学的生活纷繁而宁静,没有高中时肃杀的气氛,但由于太过多彩而缺失了生活本质的朴素。妤茜常常打电话给我,邀我去参加她的舞会或者朋友聚餐,她意图帮我挑选一个合适的女友,但是我总是推托。
有时候,看着钟琪总是想和她在一起,气质非凡,心态成熟,这样的女子总是让男子身不由己地爱上。妤茜和她是两类人,前者天真烂漫,对生活抱有希望,而后者饱经风雪,在历练中懂得生活,她们之间相差着一个蜕变的时间,但是我懂得,妤茜永远不会变成钟琪。
面对同样一份毫无结果的爱情,妤茜会选择妥协等待,而钟琪则选择放弃离开。
那是周末的一个夜晚,我手插着裤袋在校门外的大街上行走,来往的车辆发出刺耳的鸣笛。我喜欢一个人在深夜的大街上行走,安静地看着城市的夜色,南京这座古城能让人读出历史的味道。璀璨的霓虹灯下,各色行人带着欢笑或悲伤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女生大声对着电话吼:“你去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另外一边一个男生正苦苦哀求他的女友留下,大家的情情爱爱总是那么仓促而平凡,分分合合。
我本想给妤茜发个信息,问她是否有时间陪我逛逛,可是当我拿出电话的时候,一个女生匆匆跑过大叫着:“抢劫!”
看那个女生的背影,是钟琪!她穿着黑色的高跟鞋在大街上狂奔,我跟着追了上去,但我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个混混,就被他手上的刀子划了一刀。钟琪惊叫着,我扶着手臂继续奔跑,直到那个混混跨上摩托车消失在我眼前,我才注意到白衬衣的袖臂已经被染红了。
“小宇!你受伤了!”
原来钟琪也会痛惜,虽然我的手臂隐隐作痛,但我还是硬撑着对她笑,“没事,小伤。”
钟琪扶着我,“先去医务室包扎吧,小心伤口感染。”
钟琪静静地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护士为我包扎伤口,“小子很不错啊,英雄救美。”
我对着护士笑笑,然后护士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下次别这么硬撑了,万一对方扎的不是你的手臂,你或许就没机会坐在这里和我笑了。”
钟琪皱着眉,点了一支烟,护士看了她一眼,“这里不许抽烟的。”
钟琪走到病房门口,静静地靠在门边就像一尊月桂女神的雕像,月色落在她的脸上,雪白无瑕。护士走后,钟琪掐灭了烟坐回我身边,“你真傻……”
我依旧笑,“我真傻。”钟琪被我的表情逗得舒展开了眉头,她轻轻摸着我的手臂,“还痛吗,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横冲直撞的,很容易受伤,你做什么都太鲁莽,欠缺考虑。”
我伸出另一只手去牵她,“横冲直撞也好,鲁莽行事也好,可惜的是我没有帮你追回包。”
钟琪摇头,“你这样对我,会让我心生愧疚,你是故意的吗?”
我的伤痛换来了钟琪的照顾,她开始炖汤送到我的寝室楼下,看着我喝完再带走,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有时候我希望自己的手永远不要好,这样钟琪就会一直照顾我,可是时间总是会治愈一切伤口。
夜里,钟琪打电话给我,这时距离我受伤已经超过了两个星期,她说:“小宇,你的手好了吗,能陪陪我吗?”
钟琪靠在铁栅栏上,粉色的小背心、高跟鞋、淡紫色的眼影。她远远看见我,向我招手,“出了什么事吗?”
钟琪摇头,但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就想和你聊聊天。”
我们蹲在小河边,各自抽着烟,晚风吹在身上,钟琪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
我问钟琪,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吗?钟琪摇头,“我不相信鬼神,我只相信奇迹。”
是的,奇迹,我一直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在某个日子里,我会重新遇见林尽杉。
末了,钟琪又点燃一支烟,然后问:“小宇,你喜欢我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再问了一次,“你喜欢我吗?”
我傻傻地点头,她为什么要问呢,她明知道我喜欢她。钟琪突然扔掉烟,“我所崇尚的爱情没有长久与誓言,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我吗?”
我感觉到钟琪平和的鼻息,带着烟草的味道,头脑顿时不清醒起来,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始终是无法理性地去判断对方口中的话。
我点点头,“钟琪,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绝对不放弃,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钟琪紧紧地抱着我,“你真傻,你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我是傻瓜也好,笨蛋也罢,钟琪,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我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夜,钟琪哭了,褐色的双瞳流淌出透明的眼泪。姗姗来迟的爱情降临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却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接受了我,她喜欢我吗,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
“钟琪,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一样,那么寂寞。”
钟琪听着我说这句话就笑了,“从何而知?”
我把手放在她的嘴边,“从你的眼睛,如果不是一个寂寞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我们接吻,轻轻地触碰对方的嘴唇,像初恋的小恋人一样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远处的灯光都渐渐暗下去,长长的校园路突然变得有几分寂寥。
我静静地摸着她的脸,我说:“钟琪,你真美。”
我与钟琪的爱情匆忙地开始了,她的表现像那些恋爱中的女子一样。但是我与她的感情无法公开,这是钟琪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我不能让妤茜知道这件事,她对于钟琪有着极强的偏见,一旦告诉了她,必定会搞得鱼死网破。
圣诞节前夕,我打电话给妤茜,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妤茜说,如果有蝴蝶耳针,就送一对给她。她喜欢蝴蝶,尤其是燕尾蝶,她每次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时候,总会让我想到黑夜之中发光的燕尾蝶。
我拿着饰品店老板包好的盒子出门,钟琪在门口等我。此时天空下着纷纷小雪,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声音中带着瑟瑟颤抖。
她走过来抱住我,说:“小宇,今天能陪陪我吗?”
她没有询问我是否有空,似乎笃定我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我与她上了出租车,沿途都是情侣相偎行走的温馨画面,还有兼职做圣诞老人的学生在大雪里奔跑,圣诞树上的彩灯炫目缤纷。她靠着我,鼻息落在我的脖子上,她好像很累,而且异常沉默。
车在十五分钟后停在一栋旧楼房下,钟琪从口袋里拿出钱来递给司机,然后拉我下车。我默默地走在钟琪的身后,随她上楼。
钟琪步履沉重、神态疲惫,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四楼停下,打开房门说:“进来吧。”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铺着木地板,钟琪趿一双拖鞋在屋里走动,从冰箱里拿一瓶可乐给我,然后坐下来,好像在酝酿如何开口,末了,她只是说:“小宇,谢谢你。”
虽然没有开灯,但我还是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她从背后抱住我,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平安夜,我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摸着她的脑袋,“傻瓜,我以后一直陪你过。”
那一夜,妤茜打了无数个电话给我,但我却对铃声置若罔闻,钟琪睡着的时候,我看见手机上妤茜发来的信息,她说:“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别吓我!”我回复了一句话,“没事,只是我太累,睡着了。”
钟琪睡得很香,我却难以入眠,起身点烟,正是这个时候,我看见她枕边的一本书,蓝色的封面,上面有一朵若隐若现的浮云,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书来,看见书名《初云》的下面作者的名字——三森。我的头突然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三森,或者只是同名,但是我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就是林尽杉。
我叫醒了钟琪,“这书是哪里来的?”
钟琪睡眼朦胧地看着我,“这书?我昨天在书店买的。”
钟琪说完,我拿着书突然想哭,我说:“钟琪,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钟琪缓缓坐起身来,她睁着大眼睛,从床柜里抽出了一支烟,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说吧。”
“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想将内心的世界坦诚开来,虽然惶恐不安,但是却迫切地想要告诉钟琪,我知道她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只有她。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钟琪的脸色突然变了,我听见门外的声音,“小琪,在家吗?”
那个略显浑浊而苍老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李院长。我看着钟琪,她却躲开我的视线,那样哀伤的神情仿佛不想解释什么,李院长的敲门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是,我知道,钟琪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我试图去牵她的手,她却躲开,说:“小宇,你走吧。”
我摇头,抱住她,“我相信你……”
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滑落在我的手上,“小宇,你……”
她的头枕在我的肩上,“我要怎么和你开口说呢,他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