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绰绰的高楼鳞次栉比，宛若鬼蜮一般的黑色都市一片死寂，乌云沉沉，昏暗的天光下感受不到任何生物存活的气息。
丁小北抬起头，就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近了......”丁小北不顾一切地向着黑影奔跑，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和粗重的喘气声，黑影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丁小北。
丁小北一只手将将要触摸到黑影的后背时，一束天光忽然从乌云间隙中炸裂，刺入丁小北的眼球。
“呼......”
“哥哥，又做噩梦了吗？”
丁小北坐起来，看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而被惊醒的女童，轻轻拍了拍：“没事，睡吧。”
女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冻疮，创口翻卷着，露出暗红色的血肉。
“我去看爷爷。”丁小北起床披了件衣服，“阿暖抓紧再睡会儿，天快亮了。”
阿暖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丁小北没有听清。他没有点灯，悄悄地摸出窝棚，借着夜色钻入左边窝棚中。
窝棚里寒冷刺骨，鼓风机一样“哧呼哧呼”的喘息声从最里面传来，丁小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摸了摸床上老人的额头，依旧烫得不行。
“小北......”床上老人知道来人是谁。
在窝棚区，除了丁小北，哪里还会有其他的人过来呢？
“爷爷。”丁小北在棚里转了一圈，捧出一捆干草，细致地铺到老人身上，“没见好吗？”
老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丁小北皱紧眉头：“吴老四这个狗东西，给的药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怪他......”老人努力喘息着，“阿暖呢?”
“睡着呢，我担心有巡逻的人，没让她一起过来。”
“也是，最近越来越严了。”
窝棚区严禁宵禁后来回走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
老人刚说完，就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又迅速忍了回去，憋得上身一顿一顿的。丁小北急忙拿来毛巾塞入老人嘴里，老人捂住了嘴，这才敢放心地咳嗽出来。
“这世道，生病都得躲着人。”老人咳完躺了回去。
丁小北给老人床头的破碗添满了水，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馍馍塞到老人手里，说：“我先回去了爷爷，你坚持一下，晚上我送药过来。”
“你别......”老人闻言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有些急躁，却也不敢大声说话，低声喝道：“小北！”
丁小北仿佛没有听到老人喊他，像来时一样悄悄地弯着腰，顺着窝棚一点点挪回去。东方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整个窝棚区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巡逻官要出来打更了。
窝棚区的制度十分严厉，打更以后所有人都必须起床，满十四岁则无论男女皆由工长带去上工，不满十四岁则必须去学堂读书。
学堂老师是内墙里的贵人们安排的，学来学去只有那么几个故事，窝棚区的人个个都能倒背如流。
“哥哥，我们引来了灾难，墙内的贵人帮我们摆平了灾难，并允许我们在墙外居住，是这样的吗？”
“别听他们胡说。”丁小北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左右，然后蹲下来假装帮阿暖整理衣服，小声地叮嘱道：“刚才那些话，不许再问别人，假如有人问你，你就回答“是”，其他的，都不要说，明白吗？”
阿暖睁大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质疑是这个世界最危险的事情，丁小北看着阿暖清澈的眼睛想。
丁小北把阿暖送到学校以后，回到窝棚里，等待工长过来点名。
在墙的周围，共有十二个窝棚区，每个窝棚区分为十六个工组，丁小北所在的是第十一区第四组，共一百人，工长叫吴老四，个子不高，是个独眼。
吴老四走过来，仅剩的右眼瞥了瞥丁小北左边的窝棚，棚里静悄悄的，吴老四哼了一声，越过丁小北继续向下一家走去。
丁小北暗暗舒了一口气，窝棚区不养无用之人，一旦不能上工，就会立刻被清除出窝棚区。
在这里，工长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吴老四没说什么，说明自己送的那几支烟还是奏效了。
丁小北随着人群北上，北边是一片巨大的森林，到了森林边缘，会有专门的部队送来斧头等工具，丁小北他们按工组领了工具，便依次进入森林。
每个工组的任务不一样，丁小北他们负责砍伐树木，然后将由专门的工组处理木材，最后送到墙内，供贵人们使用。
“他吗的，说咱们是一群瘟疫，用咱们造出来的木头倒不嫌弃了。”一个枯瘦的汉子啐了一口痰，狠狠地举起斧头向树干砍去。
“爹，别说了。”一个瘦小的男孩悄悄拉了拉汉子的衣角，怯懦地看了看周围，“都是贵人们大发慈悲我们才能活下来的。”
“扯他嬢的蛋。”汉子一把推开自己的儿子，“脓包，人家放个屁也是香的。”
周围的人发出了小声的哄笑，男孩憋着泪站在父亲身边，不住地抽泣。
“哭你嬢的，赶紧干活，不干活没工分老子看你吃啥！”
“是......”
“轰隆”一声，一棵大树倒在地上，丁小北放下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已经是寒冬了，但高强度的体力工作还是让人感觉全身热腾腾的。
吴老四蹲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口中砸吧着一杆烟袋，丁小北看了他一眼，吴老四向东指了指，丁小北心领神会。
太阳移到正中，趁着别人吃午饭的功夫，丁小北悄悄地走到人群最后，确定没有人看着他时，飞快地向着和吴老四约好的地点跑去。
吴老四蹲在一棵树下，看他脚下的烟灰，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太慢了。”
吴老四抖了抖烟杆，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展开，最里面是两颗白色的药丸。
“这是最后两个，还不好你就准备准备吧。”
丁小北咬牙攥紧拳。
这就是窝棚区。
晚上下了工，工人们三两成群向着自己的窝棚走去，丁小北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一个刚被调到他们小组的工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随即被另一个工人捅了一下：“不要理他。”
“怎么了？”
一阵细碎的交谈声之后，丁小北感觉自己离队伍越来越远了。
很显然，是那些工人加快了脚步。
丁小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十几年来，人人都说这是一双不详的手，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只有爷爷和阿暖会把他当正常人看待。
只是，爷爷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丁小北抬头看了看几乎看不清的大队伍，一闪身钻进森林里。
前几日他出来打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蛇窝，里面有好几条小蛇，蛇羹是非常滋补的东西。
夜晚的丛林总是比平时来得更危险一些，灾难留下的不仅仅是数以万计的难民，更是无数奇特的物种。
丁小北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走去，天越来越暗，他必须在下一次打更之前回到窝棚区。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丁小北谨慎地在原地伏低身子，这时候不能去躲藏，因为没有人知道掩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丁小北第一次跟着爷爷上工时，就眼睁睁看着一棵巨木咧开大嘴生吞了几十个活人！
那样的情景恐怖而骇人，几人环抱的巨木在树干上竖着裂开一张嘴一样的东西，人在巨木面前十分渺小，一转眼的功夫，一组工人便被吞得只剩下零散几个。
从那以后，除非成群结队，否则窝棚区的居民很少会到森林里来，更别提晚上了。
声音越来越近，到丁小北头顶时简直可以称之为轰鸣。
一股热乎乎的腥臭味从丁小北头上传来，丁小北尽量把身子压得更低一些，从这个声音和味道上就可以判断出来，大概是大绿头蝇。大绿头蝇虽然是苍蝇的一种，但是个头极大，翅膀扇动起来极为锋利，甚至可以直接绞烂一个成年人的双手。
这也是森林中极为令人厌恶的生物之一，因为它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周围有更危险的捕食动物。
果不其然，一条粗壮的山猫紧随其后。
丁小北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绿头蝇疯狂扇动翅膀逃走了，但是由于体型的原因十分笨拙，而山猫则在它身后敏捷地跳上跳下，体型虽然小了些，不过看上去更为凶残。
已经离蛇窝非常近了，丁小北耐住性子，屏息等它们的踪影已经看不到以后才小心地继续前进。
瘦长的身子在森林里宛若一条灵蛇，偶尔惊动了一些什么，也被丁小北灵活地躲过去了。
蛇窝在一个小山洞里，丁小北观察一下没有蛇母在周围后才慢慢踱过去，不到二尺长的小蛇正蜷在蛇窝里睡觉，这些冬眠的生物睡得很沉，如非有什么大的动静，否则很难醒来。
蛇母是一条花白大蛇，长约八米，这么大的蛇什么时候出现在森林里的没有谁能说出来，但灾难以后森林里面出现什么似乎都也正常，没有人会去考虑这些问题。
丁小北掏出准备好的网兜，迅速抓了几条丢进去，小蛇懒洋洋的，一点儿都没反抗。
小山洞在森林边缘，蛇母应该是去捕猎了，丁小北不敢耽搁，抓了几条后马上扎好网兜，扭身就要向窝棚区跑去。
然而事与愿违，丁小北刚转过身，便看到一双澄黄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一条血红的信子离自己不过几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