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成照例送来了早餐。俞野白和莫兰在屋里吃早餐,他就站在院子里像是在欣赏花草,又像是在等着俩人的吩咐。终于,看二人吃好了,上前对俞野白说道:“少爷,掌柜的吩咐让小的带您去万兴饭庄看看。”
俞野白这才明白,原来阿成是在等着带他去饭庄,于是赶紧一抹嘴,跟着阿成出了院子。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前走。街上时不时地有鬼子走来走去,老百姓看到鬼子都是忙不迭地往一旁躲闪。
不远处,几个伪军吃了街边摊上的云吞不给钱,扭头就走。摊主是一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夫妻,拉着一个伪军的衣袖苦苦哀求,说家里还有生病的孩子等着钱治病呢。那伪军哪听这个?一抬手把男摊主推倒在地上,还有两个伪军冲上去就是两脚。
俞野白看到这个眼里冒火,后悔没拿枪出来,要不然说不定就“啪啪”几下结果了这几个狗汉奸。
阿成一看俞野白脸色,怕他冲动,连忙拉着他。好在几个伪军又骂了几句便离开了。俞野白上前扶起那个男摊主,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偷偷塞给了他。两口子一看,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俞野白和阿成走出去十来步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连呼“好人!好人啊!”
俞野白随阿成拐了两个弯儿便看见路口一个挺大的牌子上写着“万兴饭庄”几个大字。阿成领着他熟门熟路地进到里面,只见老的小的十来个站在门口,看见二人进来一起鞠躬道:“少爷好!”
俞野白被这突来的阵势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这一定是俞万裳提前安排好的,心中不禁琢磨:这俞万裳倒是精明,按理说,现在这饭庄和绸缎庄应该是人家莫兰的产业。他倒好,只字不提,还认下了义女,这么一来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老板。不愧是商人,不过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也无可厚非,只能说人家脑子转的确实快,看来以后自己还得跟着多学。
俞野白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还是赶紧客气地跟大家打招呼。只见一位四十来岁、长相精明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阿成介绍说是饭庄的主事经理,姓陈。于是俞野白跟着陈经理在饭庄里四处转了转,发现这饭庄上下两层,能有七、八个单间,大厅里还能摆五六个散座,这规模应该在整个宁海县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心里想,倒是便宜了俞万裳了,真是世事弄人啊!
俞野白告诉陈经理说,以后不用每顿都送饭,等他需要的时候会自己过来订。这也是他和莫兰早晨吃饭的时候商量的。虽然现在二人认了俞万裳做义父,可不想真的过那种饭来张口的日子。而且莫兰也更喜欢自己做饭的感觉,更有家的味道。陈经理看了阿成一眼,没多说什么算是记下了。随后出了饭庄,阿成回了绸缎庄,俞野白自己闲着没事,只好在大街上随便溜达。
走在路上,俞野白看着街角蜷缩着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想起早晨那对被伪军欺负的可怜夫妻,心里很不好受,想着这该死的鬼子什么时候才能被赶跑啊?又想起望夫山上那个神秘的山洞,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弄好,心里觉得不踏实,觉得明天还是应该再去看看。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地到了一个集市,买了不少米面肉菜,打算开始像模像样的过日子。
回到家,看见莫兰正坐在床上织围巾,乌黑的发髻衬着一张俊美的脸,正低着头十分认真地一针一线地做些女红,全然没有注意到俞野白进来。俞野白被这温馨的一幕感动了,不忍心打搅她,就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直到手里的一捆菜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才惊动了莫兰。她猛地抬头,看见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俞野白,脸一红,赶忙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从他手里接过东西,转身去准备做饭了。
不一会儿,莫兰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两人边吃,俞野白一边说了要再去望夫山上看看的想法。莫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一定当心。
第二天一早,俞野白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出门了。莫兰让他带上枪。俞野白怕进城出城不方便,想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带了刀和手电,万一被查出来可以说是出门防身之用。他也没去绸缎庄骑马,因为暂时还不想和俞万裳提望夫山的事,于是便跑跑走走地往俞家庄赶。
一个时辰左右,俞野白便远远地看到了俞家庄。想起在这里生活的一年,得到了村里人不少关照,以往这个时候正应该是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三三两两地去往地里,村里也会有人家生火做饭,袅袅炊烟充满生气。可如今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俞野白看着凄凉的村子,实在不忍心多做停留,从粮仓里把那些枪支弹药和鬼子军服找出来,抗在肩上,直接穿过村,往望夫山赶。
出了村南,刚走到不远,俞野白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他顺着旱沟找,竟然发现那些鬼子的尸体不见了。他原以为是野狗叼走了,可又仔细翻看了一下周围的杂草,没有一点儿痕迹,觉得真是奇怪,一定是有人把这些尸体处理掉了。会是谁呢?难道是鬼子?想到这,他不紧头皮发麻,快步往望夫山跑去。
到了山下,俞野白按照当日的记忆,很快找到了那个山洞。然而,当他走到那块石头时,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原来,他发现石头竟然被人动了。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离开之际,故意在大石头上面翘了一块小石子。一旦大石头被移动,小石子一定要掉下来的,这也是当初从约翰神父那里学来的。现在,果然小石子不在了。他不由得冷汗直冒,再想到村口消失的鬼子尸体,心想自己这次会不会有来无回啊?
他连忙掏出刀,趴在树丛里小心地四处张望。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确认四周没什么动静,这才低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山洞抹去。来到石头旁,他又站定,耳朵贴着石头使劲听里面的动静,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于是慢了又慢地把石头推开一条缝,拧亮手电往里照。这一照了不得了,里面竟然好像躺着个人!俞野白的身上感觉一下子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猜想有可能有人来过山洞,然后又离开了,却万万没想到,关着的山洞里面竟然会有人!死人?活人?俞野白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待紧张感有所缓和以后,再次用手电往里照,发现那个人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稍稍大了些胆子,一咬牙,猛地把石头往边上一推,迅速地冲进洞里,用刀顶住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此时,俞野白才明白,原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俞野白蹲下身子,伸手在那个人的脖颈处摸了摸,确认确实已经死了多时,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害怕劲儿差不多过去了,俞野白仔细打量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只见此人头发蓬松脏乱,下颌的胡子也很长,戴着一副眼镜,看不出多大年纪,身上穿的一件中式长衫也已经破烂不堪,显然是四处漂泊了很久。胸口下方有个血洞,衣服上的血已经凝固,显然是受了枪伤。左手边放着一张照片和一个小纸包。
俞野白拿起照片,只见照片像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椅子上,丈夫穿着西装,戴着一副眼镜,长相十分斯文;妻子穿着中式旗袍,五官精致,梳着发髻,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俩人的身后中间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照片的背面上面是一行字,写着“日本京都大学医学部平山云代”几个字,中间一行写着“宁海县俞家庄望夫山东”,再下面又是和石头上类似的图案,只是数字和位置不同。
俞野白这几天都被这个神秘的图案搞得晕头转向,一看照片上又是这个,而且还有日本人,气不打一处来,就想一把把照片撕了。又想了想,先扔在一边,拿起那个小纸包,感觉里面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两根金灿灿的金条,俞野白不禁心中一喜。他不是贪财的人,从小在教堂长大,虽说教堂里面不富裕,不过也从来没听神父说过因为钱发愁,所以他对钱财之物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兵荒马乱的,他要为自己、更要为莫兰多做考虑。在他心目中,莫兰已经是他的女人,作为男人就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跟着受苦。于是他抓起金条塞进口袋,然后才展平纸看了起来。这张纸是烟盒里面的纸,上面是用钢笔写得非常漂亮工整的几行汉字楷书:“我是个对中国有着深厚感情的日本人,我不能忍受日本军队这样残害中国人,但又不得不来到中国执行任务。只是我的良心告诫我,不能再做伤害中国人的事。所以,我要努力终止“归巢计划”。无论如何请帮我把这张照片交给我的儿子。两根金条算是一点酬劳!平山凉”。
日本人?“归巢计划”?这一个又一个的信息不断冲击着俞野白的大脑,让他一时不知所措。看来这个平山凉一直躲在这个山洞里。他也发现了有人来过,于是临死前写下这封信躺在这等着俞野白来发现。
俞野白只感觉胸口发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坐在那一动不动。他没想到日本人里也有有良知的,更不明白,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平山凉能执行什么样的任务?这个“归巢计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