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俞野白就听见倪栋起床的声音,这可能就是练武之人的习惯。俞野白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梦,梦见约翰神父和那些修女姐姐们在一大片花丛中为很多人布道,明亮的阳光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幸福和快乐。俞野白急忙朝他们跑过去,和他们亲切地抱在一起。随后他兴奋地告诉他们,已经杀死了那个当初害死他们的鬼子军官,替他们报了仇。然而,让俞野白不解地是,神父和修女姐姐们似乎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样子,反倒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拼命地喊叫着,希望他们能跟他说说话,可他们却什么也不说,慢慢地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俞野白一下子哭了出来,他拼命地想去抓住他们,冷不丁,却被摇醒了。
俞野白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抓着倪栋的手拼命地摇晃着,脸上满是泪痕。倪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俞野白抹了一把脸,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回想着梦里的情景,搞不懂神父和修女姐姐们为什么会那样对他。
“老板,你做噩梦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看杨政委他们在准备,估计很快就走了。”倪栋有些怯怯地说道。
俞野白坐起身,看见桌子上果然有些吃的,于是也顾不上洗漱,直接拿起来就吃了起来。
“老板,你该跟我说说了吧?”倪栋试探着问道。
俞野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随即便点了点头,边吃边说道:“倪栋,我把你当成最贴心的人,实话跟你说,我找到了我的仇人。”
“仇人?”倪栋一听,“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昨天就是被仇人打伤的,对不对?你快说,是谁?我绝对让他活不过今天。”
俞野白怕他声音太大,让别人听见,急忙示意他坐下,随后说道:“你先别急,我昨天确实是自己晕倒的。”随后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便悠悠地说道:“我从小是个孤儿,六、七岁的时候被杭州的一个英国神父收养,所以我一直是在教堂里和神父还有修女姐姐们长大的,他们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可是,民国三十二年那年,我十七岁的一天,教堂里突然闯进来几个日本鬼子,他们想奸污我的修女姐姐们,但被约翰神父赶跑了。可没想到,随后一个鬼子军官就带着更多的鬼子来了,不由分说就把神父和修女姐姐们统统杀死了。多亏神父提前把我藏在了他床底下,才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我拼命杀鬼子,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可我知道,我打死的那些鬼子都不是真正的仇人,直到昨天,我终于见到了他。”
“你是说…你是说那个河野?”倪栋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俞野白点了点头,又吃了起来。
倪栋又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说道:“那太好了,那还等什么?一会儿杨政委他们一走,咱们就把他拉出来毙了,给你的神父还有修女姐姐们报仇。对了,连那些其他俘虏一起,一个也不留。唉?老板,不对呀,我发现你怎么不开心啊?不对,你肯定还有别的事没说清楚。”
俞野白惊讶于倪栋的敏感,这可能与他从小练武有关。他不想再隐瞒,于是又把刚刚做的梦说了一遍,随后说道:“倪栋,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啊?难道是不想让我为他们报仇?”
倪栋听了他的话,不禁一愣。他知道俞野白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从不轻易让别人替自己拿主意。眼下这么问他,看来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一想到这儿,他更加不敢随便说话了。于是,想了半天,等着俞野白吃的也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老板,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首先,梦这个东西,到底有多少真,很难说。如果我们都按照梦去做事情,那结果恐怕不会太好。当然,也不能完全否认真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存在,就像你说国清寺门口的那棵大树一样。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说神父和修女姐姐们因为他们的信仰,所以才不会和这群畜牲计较。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鬼子干了坏事就可以不受报应。虽然鬼子投降了,中日战争结束了,但是,在他们心里就真的这么想吗?他们就会拿我们中国人当回事了吗?就算咱们真的放他们回国了,他们就会感激我们?他们就真的永远不会再伤害我们?我看未必!尤其是那个河野。”说到这儿,倪栋一脸的愤怒,眼睛里似乎要喷出一团火。
俞野白听楚岚说过他的身世,印象里应该和日本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恨这些鬼子。而更让俞野白吃惊的是,在他眼里,倪栋虽然不是一个只会挥拳踢腿的武夫,但也没显露过什么计谋才略,可刚刚这一番话却让他吃惊不已。虽然因为仇恨让自己的头脑失去了理性,但他自问就算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一定能有这么深刻理性的分析。他庆幸这家伙不是自己的敌人,不然恐怕自己也没有几分胜算。看来,以后要好好用好倪栋。
倪栋一直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他,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俞野白对他的话认同多少。
俞野白抹了抹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谢谢你刚刚那番话,让我茅塞顿开。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倪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倪栋一听自己的话能被老板认可,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你是老板,你的事当然就是我的事。”
俞野白摇了摇头说道:“记住,以后我不是老板,你也不是伙计,我们是弟兄!”说着话,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一起往外走去。
走出屋子,俞野白看到游击队员们都在忙碌着,有的在列队,有的在搬运武器弹药。他低声对身边的倪栋嘱咐道:“倪栋,你去库房找些绳子,别太粗。再弄两只冲锋枪和子弹手雷,一起放到咱俩的房间里。”说完,也不等倪栋说话,便往前走去。
此时莫大山正朝他快步走来,见到他便急火火地说道:“野白,你没事了吧?”
俞野白挥起拳头照着自己的前胸用力锤了两下说道:“没事了。”
莫大山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俞野白一听,脸上露出一副不自然的笑容说道:“大哥,看你说的,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你就放心回去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了。”
莫大山看着他的脸,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跟我说,我也不多问。反正不管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保护好自己,你这条命不光是你的,也是兰兰的。”说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俞野白看着莫大山的背影,一时嗓子眼儿有些发干。他想起了远在香港的家,想起了他的女人们。出来这么久了,她们还好吗?
正当他失神地看着远处时,杨铭恩领着大崔朝他走了过来。
“野白同志,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杨铭恩因为打了个漂亮仗,脸上抑制不住的写满了兴奋和得意。
“政委早,我身体没事了,放心吧。”俞野白赶紧回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杨铭恩随后转头说道:“大崔,我们走了之后,你要多听野白同志的意见,记住了没有?”说着话,脸上一下子换成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大崔一看,赶紧立正,认真地答了个“是!”
随后杨铭恩又转头对着俞野白说道:“野白同志,昨天晚上我们又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们留下一辆车,万一敌人攻的厉害,你们不要死守,马上撤回支队。”
俞野白心里一喜,心想,你不说我也得跟你提这事儿呢,现在你主动说了,倒省事了。随即假装很吃惊地说道:“啊?那我们撤了,那些俘虏怎么处置?”
杨铭恩稍一沉吟,随后说道:“这个只有到时候你们根据实际情况自主决定了。”
俞野白恨不得他们能赶紧走,于是像模像样地立正说道:“请政委放心,我一定配合大崔队长看管好俘虏。如果俘虏敢闹事,一定第一时间压制。一旦敌人来攻,我们会根据情况决定是守还是撤。如果撤退,一定不给敌人留下一枪一弹一人。”
杨铭恩一听,满意地笑了,随后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哎呀,你不能参加我们丽水游击支队,真是可惜了!”说完,转身朝山下走去。
俞野白看着队伍顺着山路越走越远,回身对大崔说道:“大崔队长,你是不是该安排岗哨啊?”
大崔一听,立刻说道:“哈哈,野白同志,我刚刚还想这事呢,咱俩想到一起了,我现在就去安排。”说完,便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俞野白见他走远了,便快步往关押俘虏的仓库跑去。
进了仓库,俞野白找到了吉田,把他带了出来。门口的卫兵一看,连忙拦住,“野白同志,这…”
“放心吧,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一会儿就送回来,不会有事的。”说完,俞野白便带着吉田往自己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