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局长在后面连忙大叫:“别开枪,是我们带来劝说特务的。”
士兵一听,这才放下枪,伸手拦住了莫兰。莫兰见实在冲不过去了,站在人墙外边对着楼里哭喊道:“定邦,定邦,你快投降吧。政府会给你机会的,我和思阳会等着你的。定邦,你听见了吗?…”
秦思阳也大声哭喊着:“爸爸,我是思阳啊,别杀人了,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出来吧…”母子俩声嘶力竭的哭喊让听了的人都不禁泪目。
这时,从二楼的一扇窗户里伸出一个头,对着楼下用沙哑的声音大喊着:“兰兰,思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不要难为我的家人,和她们无关…”
俞野白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朝着这边大叫着,恨不得从窗户上跳下来,后面一个人在拼命地拽着他。俞野白不禁惊呆了,这哪里还是那个满脸自信、意气风发的秦定邦啊!简直就是一个被关在山洞里多年逃出来的野人一样。俞野白一手搂着秦思阳,一手拽着莫兰,看着这近在咫尺、却又如远在天涯的一家人,不禁心如刀割,却又无计可施。莫兰和秦思阳也认出了秦定邦,更加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俞野白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央求黄局长道:“黄局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要不还是让我进去跟他好好谈谈吧?我了解秦定邦的为人,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一条路跑到黑的人。”
黄局长一听,跟身边其他几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转过头来说道:“好吧,俞先生。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虽然听说你之前有多次深入虎穴的经历,有胆识有谋略,不过这伙儿特务眼下已经红了眼,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而且里面毕竟不止秦定邦一个人。所以,你要特别小心。正好到了给他们送饭的时间了,你可以先从外面跟他谈谈,如果他答应不伤害你,我们就允许你进去跟他谈,顺便把吃的给他们送进去。你看怎么样?”
俞野白想了想,觉得黄局长说得倒也在理,便点了点头答应了。莫兰和秦思阳一听,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去。俞野白劝说她们,如果他说不通了再让她们进去。母子俩这才勉强答应了。俞野白拍了拍秦思阳的头,又看了一眼莫兰,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穿过人墙,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朝着小楼走去。
“大哥,我是野白啊!”俞野白走到距离小楼二十多步远的一棵大树后面停下了脚步,抬头喊道。这一刻,他突然止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
“野白,大哥我赌输了。我认赌服输,不过和你们没关系,你快带着兰兰和思阳走,离开香港。”秦定邦扯着嗓子沙哑地喊着。
“大哥,你糊涂啊!你已经错了,如果今天不能迷途知返,再背上这十几条无辜的人命,就是错上加错了。你觉得和我们无关,可思阳也会这么想吗?他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杀死了十几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那可都是无辜的孩子啊,你让他以后怎么想?怎么看待你这个父亲?又怎么面对以后几十年的日子啊?”
秦定邦趴在窗台上,两只眼睛通红,像困兽一样死死地盯着俞野白,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之响。俞野白相信自己这番话一定能触及到他的内心,因为他现在也是一个准父亲,他知道男人最脆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一边眼睛不自主地扫视着其他窗口的动静。蓦地,他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秦定邦旁边的窗户边闪了一下,似乎在刻意躲避他。
俞野白连忙大喊道:“小冯,是你吗?你忘了咱们一起在望夫山上打鬼子了吗?你们都是大英雄,可不能把枪对着老百姓啊!你怎么也这么糊涂?你的老板走错了路,你是他的弟兄,为什么不提醒他啊?”
果然,小冯从一扇窗户边闪出了头,对着俞野白喊道:“俞先生,老板走哪条路,我当小弟的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走。对不起了,您的救命之恩小冯只有来世再报了。”
俞野白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煽情的话。“小冯,我不用你报恩,当初救你们,是因为你们是为了百姓打鬼子的英雄。今天来劝你们,是因为你们还有机会再做回英雄。小冯,二龙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到现在没有娶老婆,就是想等着你一起结婚。我们都等着你们。”
说到这儿,俞野白看见小冯趴在窗户上呜呜地哭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第一步算是达到目的了,可是不能总这样离着这么远的喊啊,得面对面地坐下来才能谈透,于是又开始喊了起来:“大哥,你看也这么晚了,要不,我先弄点儿吃的,你们和学生们都吃点儿东西,有什么想法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好不好?”
这时突然一个人站在秦定邦身边大喊道:“姓俞的,赶紧给我滚远点儿,别在这儿蛊惑军心了,不然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俞野白听出来这就是那个最开始大喊的家伙。他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一听这小子这么说,不觉得心里来气,脑子一热大喊道:“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在这儿跟大爷放肆。有本事你自己留下,别拉着别人。”
那小子早就急红眼了,那还管死活?被他一激,举起枪对着下面就是一梭子。俞野白下意识地赶紧躲到树后面,可还是晚了一步,就感觉胸口就像被人猛地锤了一下一样,一下子躺到了地上。那一刻,他隐约听到了楼上的喊叫声和枪声,听到了莫兰和秦思阳的呼喊声,也听到了约翰神父的召唤声…他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小了,眼前的一切也都越来越模糊了。猛地,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抽了出来,然后被一个黑色的管子吸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俞野白感觉自己睡了一大觉。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到了明朝末年,成为了一个将军,正率领千军万马与清兵厮杀,杀的清兵丢盔卸甲,但最终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血染沙场…
当他醒来时,先是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他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猜想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还没死。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了他的身旁,阳光里无数的灰尘像一个个小精灵一样肆意舞动着,仿佛在召唤他的灵魂。他把头顺着光线的投射方向扭了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竟然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的林慧。林慧在微闭着双眼,似乎是在休息,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动静,急忙睁开眼睛。
“你醒了!总算醒了!医生,他醒了!”林慧站起身飞奔出了病房。
不一会儿病房里涌进来好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有的摸脉搏,有的测血压,有的看眼睛,忙了一通,最后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医生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俞野白使劲眨了眨眼睛,怕医生没明白,又费力地点了点头。
医生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说道:“年轻人,你的命可真大啊!子弹再往中间偏五公分,那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好啦,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完话,又转身对林慧说道:“林同志,他醒了,这回你也该回去睡会儿了,都守了三天了,再熬该扛不住了。”
林慧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女医生没再多说什么,出了病房安排给俞野白开药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俞野白感觉有了些体力,于是开口问林慧,语气平淡如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每次神秘地出现、神秘地消失。
林慧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像是体贴的妻子照顾自己生病的丈夫一样。“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安心养病吧,我最近都会在这儿陪着你,回头会慢慢讲给你。”
“孩子们和老师也么样了?秦定邦他们呢?”俞野白有些不安地问道。
“放心吧,孩子们和老师都没事,这次你又立了大功了。”随后林慧的脸暗了下来接着说道:“秦定邦死了。”
“死了?!”俞野白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有遗憾,也有不甘。
“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想知道?”林慧一双美目看着他。
俞野白点了点头。
“那好,你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别激动,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林慧说道。
俞野白又点了点头,随后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能躺的舒服些。林慧见状连忙帮了他一把,随后才坐下慢慢说了起来。
原来毛人凤虽然委任秦定邦为所谓的“广州反共联盟军总司令”,但实际上并不信任他,所以在他身边安插了两个铁杆儿特务,一直监视着他。当时一个特务开枪打伤了俞野白之后,秦定邦一气之下打死了他。另一个特务一见情况不妙,就想去关押师生的屋子点燃炸药同归于尽。秦定邦和小冯一看,都拼命跑过去要拦着他,结果那个特务一枪打死了小冯,打伤了秦定邦,他自己也被秦定邦给打死了。当公安人员冲进去的时候,秦定邦靠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把枪。起初公安以为他还要负隅顽抗,但没想到他却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公安人员劝说他放下枪,送他去医院,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他别无选择,因为台湾军统一直派人在监视俞野白、莫兰和秦思阳的住处,如果他敢投共,俞府将被炸成大坑。他求政府无论如何要救活俞野白,另外放过他的家人。作为条件,他说出了一个地点,那里藏着一份名单和一张图纸,上面有潜伏在广州城内外的一百多名特务的联系方式和埋在城内十多个重要位置上千公斤炸药的图标。他说他是名军人,永远不会放下枪。说完,便开枪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