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俞野白的表现似乎还算满意,没想到这个打扮的土里土气的年轻人挺有礼貌,于是笑着说道:“于先生请坐吧。田妈,给客人上茶,给小姐拿他爱喝的那种咖啡。”
“干妈,还是您最疼我,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平山杏也许是真的被女人感动了,搂着女人的肩膀呜呜地哭开了。女人于是也跟着一起哭,弄得俞野白很是不自在。
俩人哭了一会儿,女人这才掏出身上的手帕,给平山杏擦了擦眼泪,自己也擦了擦,随后站起身又吩咐道:“田妈,中午多做些好吃的,我给先生打电话,让他也回来。”说完,进到里屋去了。
俞野白有些奇怪,明明客厅的沙发旁边就有电话,为什么要到屋里去打?随后一想,明白了,也许是有些话不方便让他听到吧。不愧是汉奸的老婆,警惕性也这么高。
女人似乎对平山杏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不太感兴趣,只是不停地问,为什么不辞而别,似乎还在怪着平山杏。
平山杏只能一遍遍按着想好的词说,自己做了个梦,梦到了哥哥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她要赶紧去找哥哥,又怕干妈干爹不让她去,所以才不辞而别的。说的女人又是不停地抹泪。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这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汽车的声音,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一阵脚步声响起,俞野白的心不禁一下子提了起来。
“幸子,你这个丫头,害得你干妈眼睛都哭瞎了。”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之后,张仲维走了进来。一眼看上去,张仲维的样子怎么也和汉奸的身份扯不上关系,四十出头的样子,背头一丝不乱,身上的中山装也是很挺括,看向平山杏的眼神里也充满了父爱,只有随意地瞟向俞野白时,眼睛里有一丝冰冷,让俞野白差点打了个冷战,不过这眼神稍纵即逝,如同俞野白根本不存在一样,显然女人给他的电话里已经说过了。
“干爹,对不起。”平山杏连忙站起身,跑了过去,扑在张仲维的怀里又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位是谁啊,快给干爹介绍一下。”张仲维摸着平山杏的头,对俞野白微微一笑。
俞野白连忙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平山杏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说道:“干爹,他叫于山,是我在宁海时认识的,多亏他救了我,不然我可能会被共匪抓走了。”
“哦?快坐下跟干爹说说怎么回事?”此时保姆已经做好了一桌菜,张仲维示意大家坐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女儿不懂事,就因为做了个梦,梦到哥哥死在战场上了,就想去找哥哥,又怕干爹干妈不让我走,所以就自己偷偷跑了。”女人不停地给平山杏碟子里夹菜,她却顾不得吃,叙述着自己的“经历”。“我出了城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就稀里糊涂地往南走。走到了宁海,身上也没钱了,饿得我头晕眼花,又生病了,就躺在街边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梦话,结果有两个人听出来我是日本人,非要把我送到锄奸队那里。”讲到这儿,平山杏看着俞野白说道:“多亏了于大哥来了,骗那两个人说自己就是锄奸队的,然后背着我去药铺,治好了我的病,还劝我应该回来,我这才回来的。”平山杏说着低下了头,似乎又要哭。女人连忙安慰。
这时,张仲维站起身,走到俞野白跟前,伸出手说道:“小兄弟,真是太感谢你了,救了我干女儿,还把她送回来。
俞野白急忙站起身跟他握了握,原想握一下就收回来,却没想张仲维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用手指不停地在他的食指上蹭来蹭去。俞野白有点儿奇怪,心想,这个张仲维是什么毛病?干嘛要这样?随后脑子一转,噢,原来是在看我的手指是不是有经常打枪磨出来的茧子。这个大汉奸,真是谨慎到家了。
张仲维摸了几下俞野白的手,发现俞野白的手细皮嫩肉的,便放开了,随后问道:“我听说宁海那边共匪很猖獗,不知道你在那边是做什么的。”
俞野白一听,心里一紧,想,总算该我上场了,能不能成功先得看这场戏能不能骗得了张仲维了。他稍稍定了定神说道:“您太客气了,幸子小姐一个日本姑娘在中国有难,我伸下手也是应该的。我在宁海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家父之前倒是做些买卖,主要是从上海、杭州进些货物给宁海当地的洋货店,我偶尔帮家父要要账,做做盘点。不想共匪来了之后,城里出了个什么锄奸队,整天打打杀杀的,害死不少人。家父也被他们抓去了,非说是通日。家父只是个小生意人,哪里跟日本人接触的上?却被他们诬陷,险些打死。后来家父实在不忍屈辱,投河自尽了。”俞野白说着,也入了戏,愣是挤出两滴眼泪。
一旁的女人也是叹气道:“哎,真是乱世人命如草芥啊。”
张仲维似乎并没有被俞野白的戏所打动,仍在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那你明知道幸子是日本人,为什么还要救她呢?”
“自从家父被逼死之后,我也没了生计,整天被人瞧不起,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和共匪不共戴天。那天晚上,我回家,正好碰上幸子小姐躺在地上昏迷,那几个人正在犹豫要不要送去锄奸队。我看他们其实也不知道锄奸队在哪,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实话,我开始以为幸子小姐是个男孩子,我以为......”俞野白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张仲维的注意力聚到他这儿了,才缓缓说道:“我以为是日本军队派来的暗探,我就想......”然后,便不再说下去了。
张仲维夹着菜的筷子停在了嘴边,楞了一下这才慢慢又吃了起来,然后说道:“现在到处都喊着抗日,年轻人,你这么说,不怕我把你送到那些抗日分子手里吗?”
张仲维的话倒是俞野白没有想到的,尽管他提前推演了很多次对方可能的问题,但这样的问题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他知道,这时张仲维在考验他,或许这样的考验既致命,但同时也至关重要,如果能闯过去这一关,也许张仲维对他的怀疑会大大减少。想到这儿,他猛地站起来,把双手往前一拢,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我赌错了,认赌服输,先生现在就把我送到抗日分子那去领赏吧。”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连两个女人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一幕,都愣愣地看着二人的反应。过了足足半分钟,张仲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愿赌服输。那你是喜欢打麻将呢,还是喜欢推牌九啊?”
“回先生的话,实话实说,这些我都不喜欢。”俞野白依然站在那回答道。
“噢?为什么?”张仲维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因为…我觉得人这辈子活着本身就已经有了太多的赌,所以就不想再去赌桌上去赌了。”俞野白灵机一动,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出这么一番话。
“好!你这个小兄弟有点儿意思。我是不喝酒,不然还真想跟你喝上三杯。快坐下吧,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俞野白一听,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朝张仲维笑了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嗯,赌,没错,人这辈子都是在赌。赌对了,功成名就;赌错了,愿赌服输。”张仲维还在那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好啦,仲维,你看把两个孩子吓得。”女人嗔怪着看着张仲维。
“斯密麻森,斯密麻森。快吃吧。”张仲维笑着说了一句日语,招呼大家赶紧趁热吃,随后又问道:“对了,小于,那你想过没有,以后做什么?”
俞野白一听,说到关键地方了,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说道:“宁海那边已经被共匪占了,我在那边也没有活路了,我想看看宁波这里有没有机会。先安定下来,再找机会报仇。”俞野白说着咬了咬牙。
“嗯,谋定而后动,这么年轻能屈能伸,难得。可惜你的仇我没法帮你报,不过要说找个活计倒是可以帮你。你会开车吗?”张仲维突然问道。
“不会。”俞野白一听,说不定张仲维会让自己给他开车?那机会可太好了,可惜自己真的不会开车,实在太遗憾了。
“看见门口那辆车了吗?司机上次被那两个日本兵吓坏了,吵着不干要回乡下去。给你两天时间学会开车,以后就给太太和幸子做专职司机,如何啊?”张仲维说道。
俞野白一听,还有这好事儿,明明不会开车,还给机会学,连忙站起来大声说道:“请先生放心,两天之内保证学会。”
张仲维点了点头,示意俞野白坐下,接着盯着他说道:“给太太和小姐当司机可不仅仅是会开车这么简单,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一旦在外面遇到危险,怎么办?”
“危险?我在车里放根铁棍,有人敢欺负太太和小姐,我就揍他们。”俞野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傻傻地说。
“哈哈哈,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要是对方是共匪呢?”张仲维追问着。
“共匪?共匪为什么要欺负太太和小姐?哦,就因为小姐是日本人?妈的,我到时候去买把枪,他们来了正好干他们。”俞野白的样子倒是让张仲维又一次哈哈笑了起来,而一旁的张太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过饭,送走了张仲维,俞野白就提出要跟老董学车。老董早就不想干了,只是一直苦于没人接替。现在好不容易俞野白来了,他恨不得马上把俞野白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