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随晚风忽远忽近无法捉摸。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错落的音律从石亭内古筝上传来,化成一道白色的幽影,飘向不远处的连着粉墙黛瓦的圆洞门口。
圆洞门旁种着几棵桃树,门上挂有“远香”二字的匾额。
“内力化形,以音催之,以律御之。顾家这一手,可要比姹女道的苏芳儿要厉害多了。”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棕色的夹克,左手拿着个青花瓷的茶壶,右手拿着把古色古香檀香扇,优哉游哉地从圆洞门后走出来。
他带着两个小耳塞,虽然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但依旧能清楚听到铮然大响的琴声。
只是他刚提到“姹女道”,那琴声瞬间变得仓促起来。
姹女道被列为江湖邪道,起源于上古时期的苗蛮地区。因为这个门派的功法并不需要修炼者自身的刻苦,而是利用种下蛊虫,来吸取被种之人身上的内力为己用,所以被江湖正道所不齿。
被种下蛊虫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到十年,一旦蛊虫成熟,就会破体而出,而姹女道之人就用利用成熟的蛊虫来增强自己的内力修为,据说有些蛊虫还有返老还童之效。
顾春香坐在石亭中,却是一眼也没瞧过那男人,手中的古筝却是越弹越急。
琴音高亢,连绵不绝,那男人气血一阵翻涌,心中大骇。
坑爹的张煜!他怎么没说顾家的音律功这么厉害!
白色幽影瞬间化为实形,变成一个身披着白色长纱的高挑女子,女子一袭黑色长发,背对着那男人,直立着身子,在皎洁圆月的照射下,忽隐忽现,让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夜风起,幽影身上薄纱轻飘,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那男人“噔噔”后退两步,幽影也跟着前进了两步,只是中间始终隔着一些距离。
“哼,看来张老头还是能帮上些忙的。”
那男人见白色幽影没有靠近,眼中泛起一丝凶意,抬头挺胸地又往前走了两步,而幽影飘飘,退后了两步。
石亭外的邱管家,见此形势,右手一拍他的腰间,一道闪电般的寒光从他的手中刺出。
圆洞门的男人狠心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尖,心里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强行屏蔽音律之声,骤然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随即他右手挥出扇子,自下而上击打在了那道寒光之上。
可是那道寒光转眼划了道优美的月牙弧线,那男人瞳孔收缩,却反应不及,被月牙在右脸颊上划出了道浅浅的口子。
一把玄门扭丝剑,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
“该死!”那男人大吼一声,飞起左脚踹向邱管家。
邱管家不退反进,两脚用力蹬地,身体腾空跃起,左腿屈膝上提,右腿伸直悬垂。与此同时,邱管家右臂屈肘,将剑身下压回收,然后随着他的腾空之势,将那把软剑对着那男人的面部,直直向前刺出。
那男人左脚踢空,整个人直接下蹲,先险险避开邱管家的一刺,再右手握扇直立,扇尖冒出一把利刃。刃分左右,对着停滞在空中的邱管家,就向上挥去。
“嘿。”只是那男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远处石亭里的琴音忽然一停。
那男人的气息一滞,体内原本被音律压制运转的内力,因为琴声的消失,突然爆发似地运转起来,猝不及防之下冲破了他体内的几条经脉。
邱管家趁此机会,右脚弹出,踢在了那男人的右手腕之上,将那把扇尖的利刃踹向别的方向。
刚才那一下,若是避之不及,邱管家就可能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蹲下的男人吐出一口鲜血,收回自己的扇子,身体向左侧翻,避开了邱管家落地后“白蛇吐信”的一刺,转眼钻进了圆洞门后的一片草垛之中。
他大喊道:“抬棺人!你还在等什么!再不出手我可就要命丧于此了!”
邱管家原本还想跟进,却听到了“抬棺人”三个字,他脚步一顿,想也不想直接倒退,跳回了顾春香所在石亭的前面。
而邱管家原本停留的位置,“轰”一下,凭空出现了一个竖着的大木棺材,掀起地上一阵尘埃。
那棺材也就两米高,一人宽。棺材与棺材盖之间,被一道一臂粗的铁链子紧紧捆住。在竖立着的一头上,固定着一道金属的半圆环,铁链从中间穿过去,被固定在半环之上。神奇的是,铁链子之间的摩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唉……黄彦通,你这个人情,我怕是还不了了。”铁链的另一头,被握在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的右手里。
那人直立站在圆洞口旁的墙檐上,一双鹰眼看着石亭内的几个身影。月光下,他的额头处扎着一个黑底黄纹的头巾,一头黑色长发在微微夜风下丝丝飘飘。身上衣裤是普通的黑色休闲服,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草履鞋。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不主动出手,就帮我牵制住那个弹琴的女人,等我先杀了那个老头,就去帮你!”
先前那名被叫做“黄彦通”的男人,狼狈地从草垛中钻了出来,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鲜血,恶狠狠地说道。他的左手,还依然握着那青花瓷的茶壶,略显可笑。
“呵,那可是姑苏顾家的大小姐,十二岁便通过顾家琴棋书画四艺中三门的测试,是百年来顾家唯一一个通关三门后主动放弃第四门的天才。你觉得她要真动手,我能牵制多久?”
长发鹰眼男子纵身一跃,站在了固定铁链那头的棺材上。
“怕什么!那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什么武学天才,还不都是自己吹出来的?实际上哪有那么厉害。内力化形?呵,看起来也就是唬人的。还有你看,什么音律功,刚才还不是被张老头给我的收音机给破了!”
黄彦通走出圆洞口,很忌惮地绕过那口竖着的木棺材,走到一边桃树旁,满嘴跑火车地说着。
“呵。”鹰眼男子看了他一眼,“小、心。”
远处石亭,突然发出一声“羽”音,其音律在空中带出一道水痕,却似利箭一般飞快射向石亭外黄彦通的咽喉处。
黄彦通大惊,把自己左手上青花瓷的茶壶猛地砸过去。
茶壶在空中片片碎裂,青花瓷落在地上,摔出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黄彦通惊出一声冷汗,要不是扔出的茶壶挡了一下,他此刻估计就身首异处了!
“怎么回事?这音律怎么会突然这么强?”黄彦通身体向后闪了闪,躲进了身后一棵桃树的阴影之中。
“我劝你不妨看一下你带来的跟班吧。”鹰眼男子站在棺材上说着话,“宫商角徵羽,对应人的唇舌齿鼻喉。‘羽’之音,属水,物之象。刚才那致命的一下,你能躲过,倒是幸运了。”
仔细看,那鹰眼男子虽然发出声音,可几乎没动过他的嘴巴。
“少废话!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我这次要你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我的性命。”
话虽这么说,黄彦通还是小心地探出头查看了周围的一番情况。
照他之前的计划,自己带来的二十多个跟班,可以很轻松地收拾掉顾家的七八个保镖。而自己突破那个老管家以后,与抬棺人联手,即使有人能跑开去冷香阁叫救兵,他们也一样能在十分钟内把顾家的大小姐拿下。
只是——石亭后面依旧站着三名顾家的保镖。顾春香不知何时停下了琴音,远处保镖取来两条薄毯,顾春香接过,将毛毯分别披在了趴在石桌上昏厥过去的两个小丫头身上。
该死!到底哪里出了错?就因为临时多了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鹰眼男瞥了一眼躲在桃树后的中年男人,开口提醒道:“黄彦通,你还没明白吧?先前山鬼的琴影,之所以没能靠近你,确实有一部分你带着的收音机的功效,但也是因为那个女人一共分出了九道一摸一样的琴影!之前把你吓哭的,只是其中的一道而已。”
黄彦通立刻反驳道:“这不可能!才二十岁多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番内力!就算是组织里的九大龙头,也不过如此吧?难道她也是返老还童之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鹰眼男不屑地笑了笑:“你这是在安慰你自己嘛?我早就和你说过,你那个张老头,对你不会安好心的。”
黄彦通嘶牙咧嘴地回道:“那又怎么样!我今夜就是硬闯,你也要保住我的性命!那女人碎了我明代青花瓷的茶壶,那可是明代的啊!”
更何况,自己此行之前早就已经在组织里立下过“军令状”了。
鹰眼男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再费口舌了。
“你们商量好了吗?是走是留?”远处石亭内,顾春香款步缓缓走了出来,她接着说道:“不过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去冷香阁叫人的。长夜漫漫,你们有的是时间留在这里商讨。”
鹰眼男依旧没动嘴唇,皱着眉头发出声音:“看来顾家大小姐是想把我们两个都留下了?”
顾春香颔首:“抬棺人先生声名远扬,但要想在顾家地盘上保住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黄彦通冷笑道:“看吧,人家在姑苏家大业大,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只要帮我拦着顾家那女人就好,我来缠住老头,等小刘拿到了东西就走。”
鹰眼男看着都不肯放弃的两边,暗自叹了一口气:“折北向行,石曲岸走,见亭翼然。此亭名字取得甚好,只是希望今夜不要毁在我的手中。顾家大小姐,得罪了!”
鹰眼男右手握着铁链,缓缓向右侧抬起。
却听得顾春香站在石亭边,捂嘴笑道:“抬棺人先生客气了,我还是不出手了。夜深了,这时候剧烈运动的话,怕对晚上的睡眠不太好。”
“?”
鹰眼男一愣,他低头看向旁边——黄彦通已经和顾家的邱管家交起手来,一手古扇、一把软剑,在一榭园的庭院中打得有来有回。
顾春香伸出手,指着侧面不远处的一个小阁楼,语气调皮地说道:“不过,要是抬棺人先生想动手的话,我这边还有个小家伙,可以给你助助兴。”
二层小阁楼的屋顶上,一名他从没见过的年轻人,穿着灰白色的运动套装,里面是一件印着小黄人的短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冷冷地盯着那棺材上的鹰眼男,和庭院中正在打斗的黄彦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