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云贵高地丛林深处苗族寨子,其周围是一片碧绿的树海,根据顾春香之前准备的资料来看,整个这一片都属于亚热带的落叶阔叶混交林。
一天的行程,三人终于来到了这片林子的北缘,秦与顾春香两人站在一处高地上,而大梁则矫健地爬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抱住树干,站在枝头确认方向。
半轮皎月衬托着静谧的夜。
附近几百亩的林相较为整齐,应该是曾经被那个寨子里的苗人修剪过。周围的树体都很高大,秦目测一下,所有树干的胸径都至少粗半米以上,而这样的大树少说就有数千株,而且都没有被人为砍伐过。其中树势苍劲,分枝低矮粗壮,保持着原始生长的感觉,让秦觉得那寨子里的人应该很少来这一片。
现在是晚上的十点多。
今早他们刚踏入这片林子中,随后三人在途中加快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最后赶到这里时,仅花了大梁预计的一半的时间。
顾春香现在一手拿着手电,用手电照着大梁爬上的那一棵大树,开口说道:“这些树干苔藓地衣密布,月下碧萝悬挂似丝带飘逸,倒是让这原始丛林充满了神秘妙趣呢。”
此时月色真美,她回头望了一眼秦,却见他凝神屏气,没有要搭话的样子,又撅起了嘴,倔强地转过身。
秦沉思了片刻,他也大概明白顾春香的意思了。这一路上,自己一直在戒备周围的环境,也是在判断九头龙组织是否另外派了人手跟了上来,这才有些冷落了顾春香。
虽然赶路中,他拉着顾春香的手一直没松开,可确实也没怎么认真听她说的话。
秦叹了口气,仔细想了一想,开口说道:“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鹯鸟如箭疾飞行,飞入北边茂密林。)
顾春香一愣,她没想到秦会突然说话。随即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刚才秦说的这两句诗,又细细品了他说话的语气,气却不打一处来。
因为这首诗的后两句是:“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意思是:他没看见自己的意中人儿,忧心忡忡情难平。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你竟把我忘干净!
于是顾春香就怒了:好你个秦正文!明明是你一路上都不理我,现在居然还用诗句“阴阳怪气”地来怪我?怎么这般无耻!
顾春香气的牙痒痒,她把秦一直握着的手甩开,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秦,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师出关,浩浩荡荡。风正萧萧,雪满弓刀。此去沙场,心已如铁。一腔热血,敢逞英豪。严寒何惧?切莫胆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回轮到秦愣住了。他心想:自己只是想用诗句表达下这片林子茂密而已,这女人怎么就生气了?还用一首金戈铁马的军中歌谣来回应?
风正萧萧,是想说她冷吗?秦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可明明那个女人穿得比自己还多啊?
心已如铁,是想说她不原谅自己吗?可是自己真的只在一路观察地形和环境啊……
这又不是学校郊游,这可是原始丛林。小到毒蛇毒虫,大到飞鸟走兽,自己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
秦就这样被怼在原地,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去牵住顾春香的手,还是再想一首诗来回应……
更尴尬的是树上的大梁。
月光下,前面的树林和更远一些的寨子,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寨子其实就在前面几百米的地方,他原本看完地形,都打算要下来了,才爬了两步,结果莫名其妙看到树下哥嫂两人貌似闹矛盾了,于是又默默抱回了树上。
哥嫂这是在说什么呢?讲的话都好高深哦……自己完全听不懂啊!现在要不要下去?不行不行,嫂子把秦哥的手都甩开了,自己不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还是继续在树上抱一会儿吧……
顾春香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秦走过来,一边告诉自己,倒不是她有多小气,就只是秦太蠢了而已!
顾春香对着树上叫了一声:“大梁!还没看够呢!你抱在树上是想做树袋熊嘛!”
大梁急忙回道:“哦哦好嘞,我这就下来!”
不一会儿,他就轻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先一步在前面开路。
其实越靠近寨子,周围已经没有了之前横七竖八乱长的枝杈了。
秦和顾春香都看得出,他们已经很接近那个寨子了,也不枉他们中间赶了路,不然今夜又要露宿睡在林子里了。
顾春香见大梁下来,紧跟在大梁的身后,径直向前走去。
秦一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想牵起顾春香的小手,但是每一次都被顾春香甩了下来,秦无奈,于是就干脆闭嘴,一手拿着砍柴刀,腰间别着青铜剑,再次默默跟在了顾春香的后面。
大梁虽然没往后看,但是不用瞧,也知道后面两人还在闹矛盾呢。
三人背着行囊,终于在大梁的带领下,在从自己寨子徒步出发的第五天夜晚,抵达了这个寨子面前。
虽是冬末春初,可在这夜风中,可以依旧能很明显感觉到凛冬的气息。
因为气温降得很快,太阳才下山,周围就起了一阵白色的夜雾。一星半点儿的冰屑,悬浮在这片林子的空气里,只是触碰到人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人的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秦一直默默跟在顾春香后面,他感觉到走出那片树林后,周围的气氛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湿度和温度的变化,眼前的寨子是建在一个很诡异的盆地之中,所以之前秦和顾春香是站在周围的高地上。
顾春香皱着眉头吐槽道:“这寨子怎么建的,盆地多雨,排水不会很不方便吗?这样雨季的时候,寨子里不会很潮吗?”
盆地的气温受地形影响较大。白天盆地增温快,夜间盆地空气不宜流动,降温慢。因此正常来说,盆地的夜间温度是比较高的。
正因为中间比四周低,空气不易流通,当冷空气入侵时,盆地周围的高地树林会起阻挡作用,来会减小冷空气的影响。而盆地因为下层空气温度高,当遇到上层冷气团时,也极欲形成流雨。
但是唯独冬季盆地地表积雪后,由于冰雪反射作用和夜间地表辐射冷却,盆地气温也会较旁边的山区更冷。
顾春香也感觉到了周围变化。她拿着手电走在前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穿得淡薄的秦,说道:“还好我带了围巾,文阿哥,你冷不?”
顾春香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或者说她早就知道秦是个大直男,所以之前装作生气的样子,只是想让这个直男对女生能有更多的理解。
秦耸了耸肩说道::“我没事。大梁,我们怎么进去?”
同样,秦也已经习惯对他忽冷忽热的顾春香,所以并不在意顾春香语气和态度突然之间的变化。秦心里一直觉得,反正过一会儿她就自己好了,自己只要努力表示下就行了。
所以顾春香一直想让他理解的,秦这辈子也未必能够体会了。
三人站在寨子的外面。他们眼前寨子,其外围栏杆是用石砖头一层一层堆叠着搭建的。石围墙并不高,只有两米不到一些,但是上面零零散散插着尖锐的木叉,以防止野生动物的靠近。
不远处的寨门是木制的,高约三米左右,现在紧紧闭着。
从他们的方向,寨子一眼看过去是黑漆漆的一片,月光下都是一片片黑色的瓦片屋顶,但隐约中,还可以看到几个屋子内亮着些火光。
顾春香:“这种围墙真的有用吗?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敲寨门?”
大梁解释道:“像我们丛林外围的寨子自然是用不到这些围墙的。但是这里就比较危险了,这种简单的围墙虽然不能阻挡敌人,但是对于野生动物,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而且换个角度讲,能到达这里的敌人,物理性质的防御其实没多大意义,苗族更擅长的是驱使毒虫和下蛊。
“上次我爸带我来时,这个寨子里的人不多,全村上下也就五十多口人。所以应该没剩几人还会维护这个吧。现在这么晚了,我觉得还是敲个门吧,寨子里应该还有守夜人的。”
秦这时候突然右手拎着自己的柴刀就蹿了出去,他护在顾春香的左侧,对着他们左面的树丛影子下叫道:“是谁?出来!”
“你们又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一个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的青年从那个树影下走出来,嘴里说着苗族的土话。
顾春香把手电打过去,但没有照向他的脸。
秦握着柴刀慢慢靠近,那个年轻人头上扎着一条藏青色的头巾,脸上有一条很明显的刀疤子,从他左耳一直划到他的左嘴角。
他手里握着一把杀猪刀,背上背着一支苗族吹枪,两眼警戒地看着突如其来从树林里走出的三人。
他看着缓缓走近的秦,又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问了一遍:“你们三个是谁?从哪里来?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