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众悄悄回到了青岚。
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在可以轻松离开青岚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回去,哪怕接下来,将会直面铺天盖地的明刀暗箭。
胡老三说故土难离,这句话只有在面临两难抉择的时候,才能体会得到。
才住了没几天的紫云小院,洛星北却已经熟悉得就像住了多年一样。看着神态轻松的紫云众,他至于将自己对青岚上层、云鼎贵族的不信任藏在心底。
紫云众的坚定、覃梦芙的无私,大天门的相助,让孤独的他对未来多了一点信心:如果那些人不值得信任,就去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好了。
他为自己只顾个人、只顾紫云的冷血而惭愧。清醒归清醒,但该做的能做的必须做的,热血足矣!
青岚城中,人人幸灾乐祸地偷偷谈论着秦家的云岭之行,他们将如何面对禹元洲、辛亦闲的怒火?
没人知道,一场浩劫已经不远。
……
恢复宁静的云岭山中,几个樵夫正在入山不深的一处小山坡上,一边警惕的东张西望,一边奋力挥动着斧头,砍伐着几株碗口粗的树木。
突然,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抬起头,望向山中,嘴里咦声道:“老马,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旁边的几个人本来就全神戒备着,这时一听壮汉说话,都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年纪最大的老马紧张地问:“怎么,万家哥子,你听到了什么动静?”
那万家哥儿又凝神听了听,才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声树木折断的声音。”
老马一惊,转向大家道:“安全起见,大家都藏到我们整理的那个岩缝里去!”
大家显然对老马甚是信服,纷纷收起斧头,毫不迟疑地向外奔行了几十丈,在一处山壁前停下,扒拉开垂下的藤条,依次钻进了露出来的缝隙里。
老马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回身刚拉回藤条,就听到了山林深处远远传来几声兽吼。随即,风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鹰啼猿啸,虎吼狼嚎渐渐汇成了一股绝大的声浪,在地面微微的震动中,伴随着远处茂密参天的树木一株株轰然倒下,一路朝着山下而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老马惊骇的注视中,从天空到地面,近处丛林中奔出无数猛兽,潮水般向山下涌去,人立而行的三眼巨猿、小牛犊般大小的青皮恶狼、独角红眼的长毛黑兕、长身花斑钢尾猛豹……一群一群认识不认识的凶兽混杂在一起,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猛禽彩雀,源源不绝地从大山深处涌出,却奇异地没有相互厮打扑咬,只是一个劲地向山外扑去!
良久,目瞪口呆的老马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听老辈子的人讲,很久以前,青岚还没建城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说这个就是兽潮。”
他身后,万家哥儿等人在阵阵的后怕当中,问老马:“兽潮?”
老马浑身颤抖,牙关得得乱响:“兽潮。吞噬一切的兽潮!”
城西苍云泽,是更加荒凉的所在,弥漫的瘴气翻翻滚滚,在兽潮狂涌的一刻,喷射出了无数的蛇虫蚁蝇,而且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毒物受久了瘴气滋养,体型一只比一只大,一条条黑背红首的蜈蚣,足有三尺多长,黄足波动间蜿蜒前行,还有拳头大的人面蜘蛛、五彩斑斓的粉末在翅膀挥动间四处飞散的毒蛾……
与云岭山中的兽潮相比,它们虽然在体型上远逊于那些巨兽,但成千上万无穷无尽般的数量,却足以淹没敢于阻挡在它们面前一切异类。
城中,远离主街的小巷中,一个普通的三开门脸医馆,獬豸幻化的律老掩去了蓝发重瞳,变的普普通通的,正在给一个低声咳嗽老人诊脉。覃梦芙摊开纸笔坐在一旁,准备记录律老开出的药方。
律老随口问了老人几句,开了一剂久咳验方出来:蜜麻黄三钱,附子二钱,白毛夏枯草、桂枝各四钱,干姜三钱,乌梅八钱克,甘草四钱……
覃梦芙抄录着药方,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她有些走神了。
谁无年少时?
律老早就注意到了覃梦芙的异样,却不点破,任她放飞着自己的思绪。
开完了药方,律老也不叫醒发呆的覃梦芙,自己去抓了药,送走了老街坊,刚要回身进门,心中突生感应,抬头看向天空,一向从容的他,脸色在这一刻变得铁青。
覃梦芙惊醒过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
律老抓住了失魂落魄的她,道:“我去看看。”
覃梦芙惶然看向律老:“明明人族已经撤离云岭……我也要去。”
律老不再犹豫:“从后院走。”
两人迅速向后院走去,大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门栓自锁。
少顷,有人拍着门喊:“覃大夫,覃大夫,……眼瞅着吃晚饭的时辰,人去哪了呢?”
……
青岚城南,是这一片区域最为丑陋的地方,没有绿树植被,没有住家炊烟,只有满眼的黑土,一直延伸到远方。这一片平原上,每过一段时间,青岚城内的大军,就会以训练为名,拉网一般漫过平原,将所有高于地面的物体清除,或者圈成一圈,放上一把火,保持着离城十里的缓冲带。
傍晚时分,夜幕将至,在这平原尽头,稀疏的山林掩映的丘陵后面,平日巡逻的士兵都已经躺倒在地上,了无声息,只有乌黑的血渍在大队冲霄士兵的践踏下,变得泥泞无比。
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轻铠的中年男子,站在血水淋漓的草丛间,盯着面前的玄衣蒙面人,问道:“城里都安排好了?”
玄衣蒙面人嘿嘿一笑:“严将军,一切顺利。只要打破了防护罩,就有人放开城门!”
严将军不再多话,挥了挥手,道:“攻城!”
霎时间,旌旗招展,大军涌出,一排排身着铠甲的刀盾兵,左手持盾,右手举刀,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前挺进;轰轰的声响中,一队队长枪兵顺势而前,红缨如雪,斜指向天;身后,是背带箭囊的长弓手,双手虚引,随时准备开弓放箭;一队队劲装修士纪律松散,身形飘飘,紧随其后,相互之间还不时交头接耳。最紧张的是一个个方阵之间的攻城器械小队,檑石车,撞城锤、盾墙、云梯次第向前,在天地间一片肃杀中,朝着青岚城杀去!
前方,驻扎在城外的几营府兵,正在警戒哨惊慌失措的长呼中从睡梦中惊醒来,眼看来敌铺天盖地,自知不敌,纵火烧了营寨,一边示警,一边退向青岚。
若非大片的缓冲带,他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的青岚城头,已是一片混乱。
人声鼎沸中,负责指挥的将校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派出传令兵骑着战马向城中四散,一名名士兵迅速奔上城墙上自己的防守位置,一批批武器器械分发下去,匆忙地做着站前准备。
有人吹起了号角,有人敲响了警钟,骚乱立刻从城头向城里扩散。很快,熙熙攘攘的云纹大街上,人们不再闲适地游走,大家都惊慌失措地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慌乱的惊叫声瘟疫一般炸响:“冲霄人攻城了!”
启灵大殿正厅中,弟子云集,禹元洲正在大发雷霆:“试问还有谁能在绝地之中,几百人众目睽睽之下,从戒备森严的秦家手中劫走雾灵星花,简直是睁眼说瞎话,秦家这是自绝于云鼎!”
此次入云岭搜寻仙草,禹元洲志在必得。他不惜纵容秦家,对他们祸乱青岚假作不见;又通过恒商阁许下好处,请大天门出手相助。
有这两个青岚豪门的大批人手,仙草到手理应是板上钉钉才对,谁知道秦家忤逆,竟敢私留仙草!
禹元洲面色潮红,唤来艾宏畅、宋宏博吩咐道:“你二人这便去一趟秦家,告知秦景成,若不交出仙草,我便上报宗门,秦家包藏祸心,在青岚无恶不作,专权独断,视云鼎如无物,必当铲除以警世人!”
艾、宋二人暗自腹诽,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称是:“谨遵长老令。”
两人还未起身,一个玄衣小童慌慌张张地撞门而入,张口便喊道:“仙师……”
禹元洲双眼一睁,如电般扫向那小童,生生将他到了嘴边的话语堵了回去。
门外,铠甲上甲叶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一连串争吵声随之传来——
“将军,您稍待片刻,容小人入内禀报可好?”
“军情紧急,岂容你等闲人在此阻拦,闪开!”
“将军,您不能在启灵大殿随意乱闯,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金批令箭在此,你再敢多言,看老子不斩了你的狗头!”
启灵厅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员须发虬张的战将带着一股劲风冲进门来,大喊一声:“仙师!”
禹元洲正在气头上,见这战将无礼闯入,恼得双眼都红了:“小小裨将也敢闯我启灵大殿?”
那虬髯大汉却不看他脸色,急躬身答道:“苍沣人攻城了。奉城主令,请长老派仙师速去城南,维系防护大阵运行!”
厅内众人齐齐变色,冲霄与云鼎虽然毗邻,但两座边陲城市苍沣与青岚之间,却隔着一条玉带河,两国在河边各驻着两营人马,相互警戒。如今不知何故,居然在毫无警讯传来的情况下,被冲霄人一路打到了城门口!
这一惊非同小可,禹元洲倏地站起,顾不得细问,先吩咐道:“军令如山,尔等打起精神谨守大殿,我亲自率人赶赴城南。”
犹豫了一下,他顺手拉过一个侍者,扭曲着面容道:“你持我名帖去找秦家,责问秦景成,是否真想自绝于云鼎?”
刚到门口,就见纷乱的人群中,一骑战马在街头飞驰而过,马上骑士举着一面小小的红色三角令旗,口中不住大声叫道:“听了,城主有令,不论何门何派,凡在征战名册上所有人等,三通鼓毕,都要到各自预设的队正处报到,若有不到,军法从事!闲杂人等,立刻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