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清晨的广化寺聚集着各种鸟雀,天气渐冷,听完今早的鸣钟,它们便将飞往南方。
“师兄,有注意到么?那个坐在角落的孩子这个月一次也没有来。”一个婶婶说道。
“恩,有一个月没见他来过了,这之前他还一次也没有缺席过。”中年居士答道。
“那估计是出远门去了吧,哎,恐怕我做的月饼元宵这次他吃不到喽。”婶婶道。
“这不还有我们呢么,这个岁数的年轻人也该去外面闯闯。”居士笑笑说。
广化寺的钟声是京城每天最早的声音,而在城东的居民耳中这一个月来叫醒他们的是长剑会后院中发出的剑鸣。一个月来每日清晨和尚都会来找会长学剑。如今御剑十二式他以运用熟练,做好了御前小较的准备。
每当院内清幽的七弦琴声响起,剑鸣声就会停息,仿佛在给这优美的琴声让路。
“早点做好了。”会长道。
“那我先回去了,会长。”和尚收剑。
“进来一起吃点吧,我媳妇烧的杭州菜手艺是无敌的。”会长。
“不了,我不进去吃了,你们吃好。我更喜欢吃北京早点。”和尚拒绝的像关上的庙门。
“那么下次。”会长。
“我不习惯在别人家吃饭。”说着收拾东西离开。
“你这个弟子真是没有礼貌,老天怎么这样对我啊。”会长埋怨道。
“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吃好,也许……下次吧”和尚行礼离开。
“等你哦,小何”会长挥手再见。
会长回到房间,琴声也随之缓缓收尾。从琴室中走出一位驻颜有方的妇人,若非她雪白的长发,恐怕说四十上下也有人信。她先是拿上来两杯清茶,又端上来一盘酱鸭、两小碗醉泥螺泡饭。
“最近这么开心?”黄夫人问道。
“嘿嘿嘿”会长假笑道“恩,今儿早餐好香哦。”
“这孩子不错,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推害羞了。”黄夫人也坐下来用餐。
“长得再好看,再过两年也会变成一只怪物。”会长。
“就想说你教的好呗,你厉害你是宗师,大宗师吃饭。”黄夫人笑道。
“我可没说,我不过是帮他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媳妇儿,天气冷了咱早点能做点京城菜吗?”会长试探性地说到。
“不行”
……
张家宅邸,麒麟去见爷爷张指挥使汇报闻武馆御前小较的准备工作。
“好,好,都好,麒麟,今年还是要仰仗你啦。”张爷道“人生只有胜负才是实实在在的,今年我希望你能在四国大会上给爷爷拿个剑圣回来。这样咱们家就有两个剑圣了。”
“是,爷爷。不过有个人,让我有些担心。”麒麟更像是在和上司说话。
“上兵,防祸于未然。”张爷道。
“老长剑会那边出了个好手。”
“长剑会?老黄那边儿?”张爷扶了扶脑门“那孩子很强吗?”
“尚不清楚”麒麟回答道。
“可以的话,把他叫到咱们馆里来。这件事你和严兵一起办。”
“是。”
“今年的四国大会绝不可以有任何差错,输了的责任你担不起。要注意啊。”张爷特别点了一下。
“孩儿明白!”麒麟行礼。
……
李氏武馆中麻将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仅用步法便耍的一名大他几岁的剑客摔倒在地。
“想赢我回去再苦练三十年吧!”麻将得意的说。
“老黄在教和尚吗?”婆婆抽了一口大烟杆儿“让人感觉有些不爽啊。”
中秋祭月节当晚,从天桥到前门楼子庆典的灯火连城一片。
“我操你妈!”一个说相声的逗哏对着街对面另外一台子相声逗哏张口就骂。
“别急呀,不就说个相声么?用不着那么较真。”身旁上一台的单口儿也跟着掺和。
“你再拦着我试试,信不信我练你妈也一块操?”这个逗哏似乎真的急了。
站在他旁边的捧哏却说“呦,你到谁妈都不嫌弃。”说着喝了一口茶。
顿时令整条街的几台子人都哄堂大笑,殊不知今天的段子很多可都是即兴的。
两个花车在十字路口撞见,站在上面的一个虞姬一个白娘子。俩人对着比高音儿。半柱香了也不从天上下来,虞姬的剑还架在脖子上急坏了身边的楚霸王。
而前门楼上此时正是晚宴时间,在进行着八大菜系二十四派宗师的顶峰对决。因为当今圣上也是个吃货,这便也成了御前小较前的重头戏。
“这麻婆豆腐竟然把绞肉换成了大豆,这酥的口感,开了一派……这位四川少年明明还只是个普通的特级厨师而已,真是后生可畏。”
“听说圣上吃了他做的凤凰水晶后也是龙颜大悦,看来今年的食神称号非他莫属。”
一位十来岁的少年获胜后站在城楼前收获了京师全城百姓的喝彩,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厨神诞生了。
等前门下的食神的食祭坛典礼一结束,工人们就迅速将祭坛拆解,开始搭建剑祭坛的高台,一个时辰之后这里便是各门各派六十四名弟子梦寐以求的决胜之地。
准决赛在前门大街北口的两个分擂台举行,只要准决赛一开始皇帝便会更衣亲临现场,所以只要能打进准决赛,即便最后没能走上剑祭坛也意味着你的剑术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年末去往四国武道大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于一个门派来讲,能将大旗插在准决赛和剑祭坛的上面让皇帝和武林群豪看到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那不是闻武馆的人吗?”
“闻武馆的到场了。”
“全是黑袍子,好像锦衣卫一样。”
“听说今年他们是以大栅栏的分擂台开始向前门楼子登顶。”
张麒麟带队进入大栅栏大街,闻武馆的队伍一下便成为了大街上的焦点。
会长从熟人那讨得一个晚上宴席中的热门餐点“黄金笑窝头”吃的开心,心里却纳闷和尚去哪了?怎么一没注意就玩消失,是不是人太多怕生了这孩子…这可不好办。
其九
中秋祭月节前门御前剑科较量开始
钱守清这两个月来性格越来越孤僻,他独自坐在酒仙楼的屋顶上,望着被火光照的通红的前门大街和街上设得各个分擂台。
“怎么了?守清,念山啦?”道士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想山啦。”
麻将吃上了今年第一口冰糖葫芦但天尚未冷,糖有些化。“和尚你分组怎么样?”
“不能再差了,第三轮合对上钱守清。”和尚玩弄着手头的流珠。
“哎呦,这什么运气啊”麻将一听被竹签子扎到了嘴。
“你呢?”和尚问。
“八强战的对手有些让人头疼,不过赢了他便能进四强,那就有机会参加年末的四国武道大会了。”麻将道“真是冤家路窄。”
说着东方哲迎面走了过来,身上散发着妖气。
东方哲未说话两指刺便刺向麻将的双眼,麻将侧头躲开,攥紧拳头卯足了劲打向东方的小腹,拳头被东方用手接住。两人手上叫起了劲儿谁也不让谁,脚上也斗起步子来。
“哎呦,这不是小麻将牌吗?你怎么还在这晃悠呢?是不是看到自己抽的签儿碰上你东方爷爷已经弃权啦?”东方道说着手上的力量却一点不松,试图将麻将的拳头扭成反关节。
“啊?你谁啊?我认识你吗?”麻将回嘴道。拳头上一股一股的力量往前顶,始终想打到对方的小腹。两人骂骂咧咧的头快要顶到了一起。
“在过时的长剑会混的挺得意啊,小伙,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还不赶快去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砍你。”东方说。
“官老爷走狗的碎催也在这嚷嚷起来了,京城还让不让人活了。妖孽你还没死啊?”麻将说道。妖孽是他从小便给东方哲起的外号。
和尚看这事儿一时完不了,玩起了流珠,嘴里开始念念叨叨的。
“我可是馆里最受重视的新人,你不知道我已经要成为闻武馆入室弟子了么?”
“卧槽,连你这逼都能入室,那室内得脏成什么样啊?”
“东方!开会了,来大栅栏这边旗子在那下面,一会麒麟没见你该生气了。”闻武馆的富教头路过时对他说。
“是!”东方一分心,麻将便冲破他手上的防御打到了东方的小腹。东方退后一步摸了摸肚子。
麻将则看了看手上被东方指甲抠出来的血印。
“和尚,你还整天给他当跟屁虫呐?”东方哲对和尚说道。“帮我和李婆婆带问好。”说完转身走向大栅栏大街。
“我会和婆婆说的”和尚应道。
“麻将,记得上场前洗脖子啊,今天晚上杀了你。”东方哲边走边说说。
“小心待会我把你那一头长毛都给你拔了!”麻将回道。
“他说,他要成为闻武馆的入室弟子了。”东方走后,和尚对麻将说。
麻将“哼!”了一声。
东方哲到达大旗下面,富教头问道“刚刚那两个,是你的熟人吗?”
“啊,小时候一起在一个武馆练过。”东方回答道。“欸?怎么没见麒麟前辈?”
“哦,他一会就来了,不怕。”富教头答道。
“他去哪啦?”东方追问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富教头没有直说。
比剑的规则十分简洁,未到场、自愿认输、出界或是佩剑脱手出界或是裁判判负便是输了。场上禁暗器,兵刃禁开刃,比武者需穿布袍上阵。
酉时比武正式开始。第一轮比剑的弟子水平参差不齐,外大街上各个分擂台都在有喝倒彩的。
“全都打的像扭秧歌一样,真是中秋了。”钱守清道。
“咱们下去吧,一会该你上场了。”道士道。
“急什么,肯定没问题。”钱守清虽这么说,但也站起身来随师叔下了楼。
“咱们是来修入世间法的,你严肃点儿。注意,下来时别被人看见。”道士说着从楼顶跳到了较矮的房檐上。与其说跳,不如说是飘。
经过前门大街正南路边的擂台时钱守清看到了坐在长剑会大旗下的和尚。
和尚向二人行了个武当道礼,叔侄二人回礼。
“呦,是那个玩单刃剑的”道长道。
“恩,这节过的总算有点儿节的意思了。”钱守清说着坐到了场边。
“你看,那边穿武当道服的。”
“就是他,就是他。”
“摆着一副臭脸,好帅哦”
“让我们看看玄门正宗!外地来的!哈哈!反正这么远他也听不见。”
“武当,看这边,看这边!”
看台底下一帮看热闹的见钱守清入场议论起来。和尚在边听上听得清楚。
“御前较量!都给我严肃一点!”场下一人喊道。
和尚回头一看是张麒麟。
“在人背后议论个什么劲,你要不也上来试试?”张麒麟边走边对几个小痞子道。
“这人他么谁啊?”
“管的怎么那么宽呢?”
痞子们嘴上虽硬,但看张麒麟身材又高又壮也没敢犯欠。
麒麟走到和尚身边。
“我是闻武馆的张麒麟,我想和何师弟你聊一聊。”
“闻武馆那边不是在开会吗?”和尚聪明的关上了庙门。
“我不忙”麒麟道。
此时轮到钱守清上场。
对手是京门华剑馆的教头杨秀。
京门华剑馆由五十年前从长剑会分家出去。由一个华山派被逐出师门的魏师傅带领,原本这名魏老爷子只是长剑会的门客,其后却带了一群不成器的入室弟子分家。最后又再和华山派成功勾搭上,成为华山派在京城的武馆。
杨秀三十来岁,早些年华山的弟子下山传剑,习得了华山剑法。算是京门华剑馆的一流好手,平时常以武林人士、正宗剑法自居。场上遇到了武当山下来的钱守清,杨秀的剑礼行的非常精神。
礼毕,见钱守清也不进招,杨秀便使出了一招华山名剑“清风迎客”
“这也叫清风迎客?”钱守清接剑画了一个太极弧往上一抛。
杨秀的快剑脱手直直的飞向夜空,许久后才落下,杨秀紧忙跃起接住。
“实力差这么多,反而摸不清钱守清的底。”麒麟道。
“他下手太过了”和尚道“在这样的场合被人戏耍,以后在圈子里杨教头没法做人。”
“你想太多了。”麒麟道。
“不对。”和尚道。
“剑招游刃有余才会想到有给人留情面。”麒麟
杨秀心有不甘,心里抱有侥幸,或许是巧了?即刻拿出了压箱底的“西岳松风”,却被钱守清看出破绽一剑封住了手腕的要穴,无地自容只得退下场去。
场下呼声大作,看台上百官看了直点头称赞。
喧闹声中东方哲看到场边和尚和麒麟正坐在一起闲聊。
“钱守清比谁都知道剑是杀人的利器,如是真剑对敌。杨秀可不止是手筋会被挑断。把剑道视为一生追求的人,每一剑也都可能断送自己的人生。”
麒麟说道“来京城本不是钱守清的本意,他是被赶下山来的,若能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武当山他可能是就回的去了。但若是输在这京城里,别说回武当山,想留在这京城都是难上加难。”
和尚沉默不语。
“何时忘,你的剑,我不认可。虽然你的剑招非常扎实,但交剑还要顾虑对手这样的姿态实在是令人恶心。交剑知爱,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手。”麒麟又说道“你没有拿剑的资格。”
“饭后被吃饱的陌生人絮叨一顿,实在很烦。”和尚道“你也没有拿剑的资格。”
“我没资格?凭什么?”麒麟问道。
“没有凭什么。”和尚冷冷的道。
东方哲走到麒麟身后小声说到“麒麟前辈,该您上场了。”
“我这就去。”麒麟起身便走了。
东方哲回头看了和尚一眼,仿佛在说“跟屁虫巴结起麒麟前辈来了。”
“钱守清也太强了!”
“就连杨秀也没能让他出第三剑。”
“杨教头太可怜了。”
和尚离开时听着人们的议论若有所思。
回到自己所在的擂台准备上场前,会长找到和尚说“小何,今天只求你给对手别放水就行。”
和尚没有回答。
“这不是慈悲,这是你的坏习惯。”会长说道。
“我会赢的,会长。”和尚走起剑八步,希望让身体更进入状态。“如果有指定的招数要求的话,请提出要求,不能用哪招,要用哪招击败对手,听你的。”
会长叹了口气。
“对了,武当用两剑解决了对手。那我就用一剑好了。”
“你是吃坏了肚子么?这么生气。”会长道。
“我只是想赢,会长。这不对么?”和尚道。
“不,非常好。”会长道。
何时忘,外号和尚,左撇子,擅使利剑、偏斜反击。
“麒麟前辈居然这么挤兑人,吓我一跳。”东方回去路上对麒麟说。“说起来,也许反倒帮了和尚了,那家伙以前就……”
“你很了解何时忘吗?”麒麟插话问道。“能不能试试游说他来咱们武馆练?”
东方皱起了眉头。
“明年我就要入锦衣卫了……”麒麟念叨着。迎面走过来的是刚下场的钱守清。
“呦!钱先生!钱先生剑法真是精彩。”麒麟见了热情的行迎客礼。
钱守清睁眼也没瞧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嘿,当没看见?给你脸了是不是?”东方骂到。
“我不喜欢你们。”钱守清应道。
其十
“何时忘,你好”
“您好”和尚回礼道
顺风镖局的柳疤心想“长剑会的新人,都没听说过。”
在锦衣卫设置的验兵处检查兵刃时,柳疤遇见了自己第一轮的对手。在京城十年没能闯出什么名堂,入冬他就准备南下回老家。他心里微微期望着或许在这最后一次御前小较上能留下点名堂。
“等下,可请小兄弟你手下留情啊。”柳疤庆幸着他至少可以轻松走过第一轮。
“承让”和尚道。
两人走上台礼毕,各自起了剑势。
“看到这小子,便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还妄想可以走上剑祭坛,可以去参加当年的四国武道大会,扬名天下,升官发财。”柳疤想着“真是天真啊。”
“长剑会的话,就先用龙门劈山剑打乱他的剑八步吧,先试试这小子的功力。”柳疤这么想着,将剑举过头顶。
“如果他基础一般,再用锺馗抉目莽他一莽。然后…再然后再说吧…”柳疤想着缓慢的接近和尚。
此时麒麟与东方、道士与武当、麻将与会长都认真的观察着二人的比试。
“胜负已分了”道士道。
柳疤出手的一瞬间便知道结束了,现实对他总是残酷的。从福建海边的渔村跑到京师,连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坚持了十年。倒在地上他仿佛听到了儿时家乡海浪冲洗沙滩的声音,听到了母亲唤他回家吃饭的喊声。“该回家了么?也不错啊”想着想着柳疤昏了过去。
“想隐藏实力?够有自信的。”钱守清在台下默默的看完全程。
“没想到这和尚够狡猾的。”于教头。
“竟然还藏着一手快剑。”王教头
“乱七八糟的,瞎打。”会长对刚刚下场的和尚说。
“解解闷嘛,说好的一剑。”和尚回答道。
“节奏乱了,一会上演激烈的对抗会感到不习惯的。”会长道。
“练剑打发时间,快剑解闷。”和尚活动了活动手臂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
李堂主拿着名簿正奔向钱守清和道长。
“刚刚上场的是长剑会今年的新徒弟叫何时忘。”李堂主对道长说道。
“什么时候到我跟他?”钱守清问道。
“第三轮便是。”李堂主答道。
钱守清露出微笑“好,再等一轮。”
柳疤在场下被大夫唤醒,脸颊的刀伤的位置又被多了一道伤口,未来会形成一道常年伴随他的十字疤。
柳疤感觉重获新生,“我没有死吗?那么回海边了。”这么想着当夜便向镖头辞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