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铜仁医院的急诊室里，吉祥侧躺在带轮子的急救推床上，用右手护着左肩膀，也是要随时格挡不明就里的人触碰左肩膀。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进医院。躺着进来，而且又是急诊，肯定是胳膊断掉了。吉祥心里有点害怕，担忧万一这支胳膊残废了，长大以后就是个残疾人。吉祥在脑子回想以前看见过的、残疾人可怜兮兮是个什么样子。他有点后怕。一旦真成残疾人，如意会不会因为他不听话而生气，又残疾得丑陋不堪，吉祥如意的金童玉女的形象没有了，从此不再理睬他了…吉祥懊恼不该不听如意的话，非要自说自话带巧克力到学校去吃，惹出这么大麻烦…爸妈知道会不会怪我或如意呢？要是没有带的话，现在他已经和如意快快乐乐走在放学的路上，接出弟妹他们，兄弟姊妹四个人待在三楼的阁楼里多好呀！
从学校一路折腾到医院的过程中，如意一直在询问他哪儿疼，帮着想办法，小心固定疼痛的左肩膀。吉祥眼下只肯如意碰他疼痛的胳膊，其他人一概不让动一动。
吉祥的眼睛眯着，从眼缝里搜索医生来了没有，耳朵竖着听急诊室里的动静。他不想跟如意的眼睛碰到一起，但又害怕她不在身边。
有医生走近来，是个男的。吉祥浑身紧张，生怕医生不管不顾拎起他的胳膊来。
医生问体育老师怎么个情况。
“哦…胳膊被同学拽的，突然疼痛不已，”体育老师捉摸着说。“会不会是脱臼了？”
“不是摔跤的话，就可能是脱臼，”医生挨到床边说。“我要检查一下，不行的话，要去拍个片子。”
“我看见他时，是倒在地上的。”如意提醒说。体育老师示意她不要说话。吉祥不明白体育老师自己没有详细说明事情的经过，又不让学生说的做法。体育老师的光辉形象在吉祥的心里瞬间贬损不少。
“小朋友，不要怕，”吉祥看着这位中年男医生和蔼可亲的脸在微笑，说话的语气细声柔语的。他紧张的情绪被感染，像冰封的雪山融化了。但还是瞄着医生的手，不敢大意。“是这儿的肩膀疼么？我们不碰它，我扶你这边起来…嗯…好。现在我们要移动到桌边来再检查，才能知道这只胳膊什么情况。”
吉祥跟着医生做缓慢的动作，不让受伤的肩膀受到力。如意在一旁想帮忙，却又一点也插不上手。便本能地瞪着眼、张着嘴、两手在空中做扶吉祥站起来的手势。好像舞台上的皮影戏，后台人用细绳牵着木偶，影子在幕布上演绎《木偶奇遇记》。
医生一边跟吉祥说着好玩的笑话，一边扶着他来到桌边。他坐在椅子上，背挺直，两脚收紧，让吉祥侧身，疼的左肩面对着。医生嘴上说要检查，一手扶着肩，一手捏着吉祥的细臂膀，“疼不疼？不疼，好…的。”最后这“好…的”一声，好像是喊用力的口令似的。医生下面的手往上用力，上面的手紧紧压着，合力用在吉祥的臂膀上，只听咯噔一声…吓得吉祥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可又立刻觉得肩膀不疼痛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吉祥的心情也跟着立刻好了起来，朝一旁急得哭出眼泪的如意傻傻地笑。
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体育老师，听到外面的走道里有人喊他。他走出去，再进来时，身边跟进来一位矮胖的中年女人，短头发稀稀拉拉，眼睛像大衣上的黑白纽扣，嘴角耷拉着，一脸的严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