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外芜问:“后来怎么着的来着?”
两人并肩行在大路上,见了逸外芜的不少熟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喝酒,都被逸外芜一一回绝了。苏子瞻笑着看逸外芜,说:“你人缘不错。”突然就说起了李易安,苏子瞻说他老久没见过那丫头了,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儿。逸外芜仔细想想,说:“好像接下来便是岐亭诗会了。岐亭诗会之前,国都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她私奔去了。后来,咱们远去岐县……哎,何不去发现李易安的地方看看呢?”
苏子瞻觉得这主意好。两人问了路,打算去那片芦苇荡。不知芦苇是否依旧,是否如同岐亭一样衰败。好在,芦苇荡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
他们依然记得,那天初来岐县,都喝了这里著名的桃花酒,一个个醉的不成人样,只有刘之道滴酒未沾,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没叫他们掉到越女河里。那时刘之道还在骂骂咧咧,嘏大正要脱衣服,他恨不得把嘏大按水里去。
苏子瞻落在队伍后头,脑子昏昏沉沉的,脸蛋热热的,又喝了口酒。他和队伍离得远了,四周静悄悄,月华如霜,若是平日,定然是凄清美丽,今日却有些阴森森。好在子瞻不怕鬼,长腿一迈,三两步追了上去,和嘏大擦肩。嘏大刚被刘之道狠狠训斥了一番,不情不愿地掉了队。
一阵阴风袭来,嘏大打了个寒战,这才看见队伍渐行渐远。他感到这里有些冷,想着还好刘之道叫他把衣裳穿上了。
突然,芦苇丛一片窸窣。
这次不是寒颤了,嘏大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大叫:“喂,回来回来。逸外芜,这里有鬼,快揍死她!”
逸外芜被点到名,回了头。
当前面几人匆匆赶回来,看芦苇被晚风的吹拂下似乎在生长,有几分寂寥。几人屏住呼吸,四周只是蝉鸣,而芦苇的动荡更深了,似乎被鬼魂索命。
“咩……”
几人吓了一跳,却只见芦苇中一双漆黑的眼睛,并未闪着光。
“哈哈哈哈,当时要被吓死了。鬼知道会在这里碰见李易安。小丫头吓死人了,眼那么大。不知道丫头现在怎么样儿了?”
“她跟嘏大去金陵了。这两年我们和周国边境摩擦不断,守城的活怕是不好干。”
说着说着,两人就快到家了。那房子在城外,少人行。虽说人烟稀少,有隐士风范,却和书中的隐士并不相同,有了这一顿没下顿的。房子更没了情趣,不过算个“破烂”。当然也没有什么什么绿竹入幽径的美丽。
但外面有耕作的土地,种了南瓜,好像还有些别的,但苏子瞻眼睛不好,就看不清楚了。但苏子瞻还是看得清灯光的,他才想起逸外芜不是独居。她当年是带着式微一起跑到,那孩子如今得有二十岁了吧?啊,原来都不是孩子了。
逸外芜对他指着:“我住那屋,式微住那屋。那孩子长得真快,一眨眼就是个大人。记得捡到他时,他瘦瘦小小的,比原本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四岁。”
苏子瞻记得,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是那件事发生后不久,逸外芜对什么都没兴致。他们出了酒馆,听见街角的怒骂和踢打声。逸外芜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什么人都管的,但那孩子却不同。
式微是个瘦小的孩子,却以一人之力,打败了三个比他更强壮的大孩子。这也算不得什么,真正吸引逸外芜的,是式微战胜敌人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嘴里嘟囔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两人这才走了过去。逸外芜蹲下去,盯着那孩子。不盯尚未发现什么,盯住才觉出他的不凡之处——这少年竟然是重瞳。
式微的重瞳并不显眼,若是走在街上,可能都不会有人注意。但这也是件很麻烦的事,可逸外芜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苏子瞻记得,逸外芜在那场事后露出第一个笑。也许是因为式微的眼睛有些像京小蛰。
总之,就这样,逸外芜把式微带走了。原本,她是想为他取一个名字的,但他早想好了,他要叫式微。虽说寓意不好,但从前他遇见过一个老先生,是个乞丐,他给式微馒头吃。老先生天天唱:“式微式微胡不归。”
逸外芜还想叫他姓庄,但式微坚持姓王。
所以他叫王式微,与王知微只有一字之差。
式微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他和公子东郭一样,都是个天才。他如是个忠臣,必是国家之幸,可逸外芜隐约觉得,式微不是屈居人下之人。
他们曾经遇见过一个算命的老头,老头算出式微有霸主的命。
那天章泽也跟着。要不是章泽,逸外芜也不会疑神疑鬼。
章泽此人是最信神鬼蛇神的,他叨叨了一路,但最后想明白算命,却又不叨叨了。他不叨叨才是逸外芜最怕的事情,她真担心有一日章泽去找式微打天下。
因此,式微每日都要喊一声:“忠于孟嬴,忠于公子东郭。”
苏子瞻摸着胡子说:“我记得式微的眉目很清隽,但依然比不上公子东郭。”
逸外芜拧起眉头,问:“是吗?我怎么记得式微要漂亮一些。”
两人停住了脚步,互相死死盯着对方,都期盼对方让步。然而,这两人却在这个话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分歧。逸外芜对公子东郭的记忆,还是那个小时候很邋遢,人中总有一行鼻涕的小屁孩。苏子瞻对式微的记忆,还是那个满脸都是血,唯有眼睛很亮的小乞丐。
“你是太久未见过公子东郭了,他可比章泽当年都要俊美,可称一声,千古第一人。”
“千古第一人,是不将陈抟放在眼里吗?”
苏子瞻冷哼一声,问:“你见过?”
逸外芜也冷哼一声,答道:“未曾见过。但古书记载,陈抟上街的典故,便可知其美丽。陈抟上街,三千人看。陈抟露面,三千人鸦雀无声,针掉即响亮。众人皆叹陈抟貌美无双,一见而不能言语。公子东郭行吗?”
——两人果然打起来了。
式微开门时,就看见鼻青脸肿的二人。他认得苏子瞻,也了解这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回去翘着二郎腿。逸外芜一巴掌拍上他的腿,说:“不许抖腿!”式微抖得更厉害了。
苏子瞻哈哈大笑,说:“式微都不听你话了。”
“哪有!”
——这两人也果然打起来了。
当时天色已黑,外头似乎还有狼嗷叫,但逸外芜还是狠心地把式微赶出去罚站了,他罚站的姿势和刘之道一模一样。苏子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之道大兄如何了?”逸外芜的表情奇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