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潘金镰看不妙,就扶她起来。梁庆说:“都怪我,咱们送医院吧。”西门卿抱着西门妞大哭:“妈,不要紧吧,走,咱们去医院。” 医生诊断后认为是西门妞心律不齐,身心疲惫,加上情绪激动所致。西门妞自梁庆在电视里出现后,情绪激动,她的生活全被打乱了,吃不香,睡不宁。她想,自己等他二十多年了,盼他出现,又怕他出现。多少人要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拒绝了。文武学校副校长对她有恩也有意,也被婉拒了。不知为什么,是不是她在等梁庆呢,她自己也说不清。说是,那时梁庆有妻儿,不敢想,不敢奢望;说不是,但总想女儿有个生父,该把女儿完整交给他,让女儿幸福。是想还是不想梁庆,是仍爱着他还是恨着他,缠磨得西门妞连连失眠。原本心律不齐的她、疲惫的她、患有手疾的她经不起突如其来的情势的袭扰,于是她在西门卿与父亲梁庆的争斗中顶不住了。 西门妞经挂瓶点滴慢慢醒过来,睁开眼,梁庆、西门卿、潘金镰他们三人都在自己的病床前。这个病房只有一张病床,有电视,有沙发,有衣柜,跟家里的客厅差不多。原来是特殊病房。
她看到梁庆还站在那边,开口说:“卿儿,金镰你们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病房门关上了。西门妞示意梁庆靠近病床坐下,梁庆照做。“梁庆,你还是有良知的,卿儿抢了你的钱包,你去销案,做得对,卿儿为此高兴得跳起来。” “我该这样做,要换别人也会这样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西门妞欲说话,被梁庆制止。“你少讲些,留点力气,你太虚弱了。双妞,我做人很难,确实为难。先前,我们的事发了,我被判刑,我那老婆、女儿都饶不了我。尤其妻子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后,一直不理我,无论我怎样的忏悔,女儿也为我说情,她都不接受我的哀求。从此我在一种阴影中过日子。后来我外出做工、经商、搞建筑,彻底离开了她。你说我能去找你吗?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好为难。” 西门妞听了眼睛眨了眨,感到情有可原。梁庆接着又说:“如果你能把怀孕的事告诉我,今天的结果肯定就不一样。阴差阳错,我与卿儿合作开发商品房的事,我是昧着良心坑了她,我已知错了,我会弥补她的。但亏欠你的情和义我是无论怎样也弥补不来了,只有等下辈子了。”梁庆虔诚地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你妻子去世个把年了,你有什么打算?”西门妞说着想把梁庆的手抓住,可抓不住,只是一捏。这一捏,梁庆眼里的泪水滚落下来,滴到她的手上。他抓起她的手,认真、仔细地看着,掰开手指,一指一指地揉、搓、按、捏:“是我害苦了你,你身体垮了,我愧对你呀,双妞。” 西门妞双手夹住梁庆的手,放在自己的腮边说:“梁庆,我知道你过去很为难,可是现在你可以没有什么顾虑了吧?”言下之意,清楚又明白。 “我妻去世后,我心中也是空落落的。这二十多年来,巨大的精神创伤使她崩溃了,都是我的错造成的,不然她不会这么早就走了,我对不住她。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夫妻一辈子白头偕老,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兑现难,难就难在不犯错。”
“为了卿儿有个完整的家,让她跟人家一样有个父亲,我自从你在电视上露面后,夜夜处在惊梦和梦幻之中。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我就下决心跟定你,为了咱们的卿儿。” 梁庆听罢兴奋不已,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双妞,我爱你。真的。我要多多地偿还你,偿还你和卿儿。” 当潘金镰、西门卿回到病房时,看到梁庆拉着西门妞的手,一切都明白了。 “我得好好谢谢你的父亲梁庆,梁老总。”潘婷对西门卿和潘金镰说,“等回到城里,我一定要见见这位大好人。” “那是自然的事。”潘金镰说。
过了一会儿,潘婷让潘盘山去把神龛后的衬板取下来。 “做什么?”潘盘山迷惑不解地问。 “我要看那上面的东西。” “咱们一道去取。”潘金镰拉起潘盘山,抬起他坐的一条木凳,朝客厅左面的房间里去。 不一会儿,他俩拆下衬板,用干抹布擦拭掉板上的尘埃。
板上露出一幅街道交叉、楼房散布的地图。地图上集中绘有古唐街一段的楼房、商店,还注有文字。潘婷用手指点了一下说:“就是这里,牧师楼、井婆。”随即又问潘盘山,“你知道牧师楼在哪里?” 潘盘山摇摇头说:“别说过去的州郡没去过,就是现在的市府也去得少。大街认不了几条,小街小巷、楼舍商店更不认得。” “恐怕得问问我岳父了。您怎么知道板上有过去的州府、现在市区的地图?”潘金镰说罢又问道。 “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 “地图有什么指示吗?” “有个老妪叫井婆。父亲年轻时的好友,住在牧师楼。父亲有个箱子寄存在她处。” “这样吧,我们抓紧时间回到市区,打探寻找知道牧师楼的人。”潘金镰向潘婷提议道。 “说得对,走。”潘婷表示同意,在女儿甘仄的扶持下离开了潘家祖宅。潘婷显得有些疲惫。 他们一行六人驱车朝市区方向驶去,当要穿过南门洋河畔的竹头背村的柳树林时,传来一位老妪的歌声:
一叶竹排渔歌沉,轻竿重拨水袭身。 柳燕剪景今又是,当归外出头家人。 日暮听得儿声唤,清波碎月寸肠断。 心底波涌逐浪去,问候伊人几时还? 原来在一座瓦舍前的绿坡上一位老妪在吟唱“客家谣”。 潘婷一听,这是熟悉上口的客家谣《渔妇吟》,叫马上停车。她下了车,在女儿的搀扶下,走上了坡地,对坐在旧竹椅上的老妪问道:“阿婆,您好!刚才您吟唱的是什么曲子呀?”老妪见问,即反问:“你是谁呀,你听过这曲子吗?” “是的,我听过,叫《渔妇吟》的客家谣。”潘婷说。老妪点了点头,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对方。 “你会唱吗?” 潘婷应道:“会的。”随即吟唱,“日暮听得儿声唤,清波碎月寸肠断。心底波涌逐浪去,问候伊人几时还?” “你从哪来?怎地会唱这支曲?你知道这曲子的来历吗?” “阿婆,您说说吧,看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致。” “你知道吗,这个曲子是一个姓潘名叫甲慎的大先生写给我的,教我唱会的,叫《渔妇吟》。如今世道变了,时过境迁,会唱这个曲子的人老了,快没人唱了。写曲子的人不见回来,送走写曲子的人也一去不复返,真愁煞人呀。”老妪说着,一脸凄苦,双眼湿润了。
“奶奶您慢慢说。”甘仄安慰了一句。 “这位是谁呀?长得这么水灵,有福气呀。”老妪望着漂亮的甘仄问。 “阿婆,甲慎是我父亲,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从台湾过来。”潘婷自我介绍,又指着甘仄说,“这是我女儿,甲慎的外孙女。” 老妪一听从竹椅上站起来,被西门卿劝住。“甲慎先生可是大好人,是有大知识的人,什么都懂,有才华,对人好,自己又俭朴,是了不起的大先生。”老妪说,“甲慎的外孙女快过来,让我看看,小宝贝,真好。”老妪抓住走到她跟前来的甘仄的手,摸了摸。甘仄蹲下去后,老妪摸了摸她的头,抚摸她的脸,泪水流了下来。 “老奶奶,您不用哭,我们相见您应该高兴才是呀。”甘仄安慰着老人。 潘婷上前拉着老妪的手问:“您的名字是不是叫井婆?” “是呀,井婆就是我,是你父亲叫上的,也听惯了。见到你们我就想起甲慎先生和我的男人。” “您男人是做啥子事的?”潘金镰插话问。 “我男人和我都是在这条河打鱼的。”井婆指了指前面那条南门洋河说。突然她问潘婷,“你的父亲甲慎先生还健在?” “作古了。”潘婷见井婆流泪触景伤情哽咽地说。 “长得多水灵呀,有福气呀。”
井婆对蹲在跟前的甘仄又重复一句,“长得像你外公。” 潘婷自幼时起,父亲就教她吟唱他创作的客家谣《渔妇吟》,对潘婷说:“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叫井婆的女人会唱这支曲子,是我为她写的,教会她的。现在你会唱了,这支曲子就有三个人会唱了。”潘甲慎临终时,除了嘱托赤螺坑祖祠黄金事外,还要潘婷天天唱这支曲。她每次唱完后,他还要潘婷重复一遍他讲的故事。海的那边会唱这支曲子的女人叫井婆,先前在一个城里牧师楼当义工,后来嫁给一条大河河畔的柳树林的一个男子。这个男子把自己送到出海口,上了轮船后,他的小竹排倾覆了。井婆有潘甲慎存寄的一个木箱,木箱里有他募捐来的创办学校的金银…… “井婆,您不是住在城里吗,您怎么住在这儿?”潘婷问。 “说来话长了,咱们进屋说话吧,大家也不用站着。”井婆说着支起座椅边的柳木棍,站起来,欲走。 “姑姑,我看是不是这样,我看您很疲倦了,这位老奶奶呢,行动也不便,我们把她接上车,跟我们到城里去,和您住一块,什么话都可说,慢慢聊,不用急,岂不是更好。”潘金镰建议说。 “对,金镰说得对,姑姑。”西门卿说。 “这样好。”侯志兵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