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身体一直不好,周鹿鸣清楚的很。八岁时爷爷去世,他不还能理解什么叫做死亡,他只记得他晚上睡觉时,父亲和人商议什么烧纸之类的东西,他只记得第二天的中午,妈妈带着他急匆匆地跑到奶奶家,看到祖母屋子里围了好多人,祖母坐在炕上嚎啕大哭,众人急急忙忙往祖母嘴里塞速效救心丸的样子。他只记得过了院子里多了几个棚子,有一个大棺材摆在里面,姐姐带着他去磕头,他的大爷,爸爸忙前忙后,姑姑,姐姐眼睛都红红的样子。
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他的爷爷。
周鹿鸣已经14岁了,从前不知道的,现在也清楚了。他曾经无数次地在脑海里幻想过他在上课时被父亲叫回家的样子。这次他的确是被叫回家了,他却不敢相信了。
那是他14岁那年的冬天,当冬日的暖阳还在地平线下徘徊时,这种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怕到总是在眼前游荡的回忆就开始了。
5:30
那是12月的冬季里,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周鹿鸣的睡梦被刺耳的起床铃刺破。
起床。
洗漱。
如果没有同学跑过来告诉他,寝室老师找他。这一天和以往并无不同。
“周鹿鸣!寝室老师找你。”
“什么事?这么早就找我。”周鹿鸣心里直犯嘀咕。
周鹿鸣回寝室把东西放下,走到管理室。
“周鹿鸣,你爸爸让你跟校车回家,校车在校门口等着。”寝室老师说道。
周鹿鸣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一散,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任何胡思乱想。傻乎乎地收拾了书包,跑了出去。
天气真好啊,东方不见一丝发白,周鹿鸣头上繁星闪烁。教学楼已经有了几间教室亮起了灯,校门口停着的校车亮着两盏刺眼的灯。
周鹿鸣上了车,心里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敢想。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路灯一盏盏的从眼前掠过。
“你奶是在你家还是你大爷家?”司机问他。
“我大爷家。”周鹿鸣真的明白了。
6:00
周鹿鸣下了校车。抬头就是那条每天上学的小路,路两旁高高密密的杨树,伸出光秃秃的枝干,铺展在隐约深蓝的背景前。眼前的东方,有一丝丝发白。背后是农历十七的黎明的月亮,残了一分,白白的月亮,依稀可见上面斑驳的月海。
周围的人家,都应该还在睡着。没有一点灯光。周鹿鸣慢慢的走着,平时每在黑夜里胡思乱想的周鹿鸣,没有一丝畏惧,在脑海里竭力地对自己的猜想做着无谓的斗争。转过弯,家里的灯亮着!他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他早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可知道、明白,和真正发生真的是不一样。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理智什么是依旧可以坚守的,一但知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理智都随着眼泪一起流尽了。
周鹿鸣推开了门,屋子里弥漫着烧香的味道。在视野的尽处,一张门板架在凳子上,祖母静静地躺在上面,头西脚东,上面金黄的布蒙在祖母身上。眼泪在那一刻冲毁了怀疑的堤坝,再也止不住。
祖母是前一夜11:30心脏病去世的,周鹿鸣回到家时,祖母和他就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布,碍着无数礼节说道,就这么一层布,却像是隔了无数山海。
周鹿鸣给祖母磕了三个头,回到原来祖母住的屋子,坐在凳子上。姐姐拉着他的手,把头倚在周鹿鸣肩膀上。那一刻,相差九岁的姐弟两人,都同时没有了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