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
夏日里,天总是亮得很早,五点钟的阳光就已经射得人难以入睡了。
周鹿鸣站起来看着窗外,晨风吹拂着校园周围那一排大杨树,透进屋子里,格外清爽。阳光却早早地带上了毒辣,贪婪地洒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杨树密密的叶子闪烁着鱼鳞一样的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校园里停着两辆大巴,一群人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正在排队上车。隐隐约约能听见嬉笑声。
“还有两年。还有两年。”周鹿鸣看着这群即将奔赴考场的初三学子,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是啊,还有两年,可究竟怎样才能考上那所学校呢?他还是不清楚。那天他第一次逃了早自习,独自一个人跑到了那个刚刚修好不久的塑胶跑道上,跑了几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别人中考那天的空气,那天的天气真的是很好。很快他就知道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不但知道了,他还认识得那样清晰,以至于让他换了一个更高的目标,让他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疯子。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这次不同往次——区统考!
周鹿鸣考了全区第一。消息一日传遍了学校。
当有个机会把人的眼界扩大到更遥远的地方时,他就明白了自己究竟该怎样,才能成为那个想要成为的自己。当人长大到能够反思自己的过去时候,他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意义。听到这个消息时候,他看着身边已经少了几个人的班级(他们不是去玩了,也不是去上厕所了,而是走了,辍学了,再也不回来了)心里泛起了一点点激动的浪花,可转瞬又被现实和回忆压了下去,压成了那一潭清风荡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
这毕竟还是个大城市周边的农村。虽说生活条件不算好,但也不算差。他从小就在这样的乡村长大。除了在还不记事的年纪透过窗子看了那么几眼,在稍微大点时候被家人牵着手走过几次,他不清楚什么是城市,不懂得什么是现代生活。从小到大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爷爷带他去过的那片农田。那是他幼时最美好的回忆。
他已经记不得那是他多大时候的事情了,他记得的就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一片金黄。爷爷带着他和比他大九岁的堂姐,把堂姐拘束在农田里干活,任由他在这片天地里游走。他记得那是一个清晨,田里的玉米已经被砍倒,湿漉漉的布满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那一条条的垄沟尽头,有一处小坡地,那里长满了他不认识的花花草草,里面有一种花,是紫色的,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漂亮的花,小小的,记不清别的,只记得他摘了一把想带回家,却又把它忘在了那里。记忆中,他坐在那个坡地上,看着坐在田里干活的爷爷和姐姐,地上铺满了金黄的玉米,天空高高的,蓝蓝的,有几绺白云飘在爷爷头上。
再大些,他就不再喜欢在这里生活了,每次秋收都被拉着去帮忙上玉米架,这样的活他一点不想干。父亲有别的营生,总是厌烦农田里的活,母亲总是和父亲唠唠叨叨个没完。母亲是穷苦出身,对农田的情感,远比他想象得深厚。他不明白母亲,也和父亲一样,讨厌那片农田。
一上初中,他就发现他有的同学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了。按他们说的,叫变得“社会”了。大冬日里,穿着一条吊腿裤子,裸露着脚踝,穿着一双薄薄的夹鞋,明明看着他们不自主的发抖,脚踝也冻得紫红,偏又在那里故作淡然,似乎这样很炫酷。头上的颜色开始多了起来,红的,紫的,黄的,绿的(别人送的),总之五彩缤纷。嘴里总是时不时的吐出一些好听的,日日闲游,不知道的以为这还是哪家的公子哥。其实家境也就是普普通通。
或许人的成长标志就是变得不那么理想主义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要努力的原因就是——逃离!他不想做他不想做的,他不想像他讨厌的那样浑浑噩噩的生活。
那个夏天,他有了人生第一台电脑。这个东西让他有了更大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他终于明白了该如何才能考上比父亲说的那个还好的学校,并默默的把那个信念写在了本子上。从此,他的信念没变过,一直到初三的最后一天。他也变成了个疯子。每天不到5个小时睡眠,吃饭只用5分钟。没人要求他,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劲。总之,他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