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泷在刺史府受任靖忠都尉,统掌蘄城和离谷军营两万兵马的消息,只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谯县境。
蘄城还好,早在柳泷占下蘄城时,原本城内的一万守兵便大都被调去了离谷军营,剩下不到两千的兵卒也早在戏志才和祖郎的安排下,被太室山三千劲卒给分化吸收了,所以当日城内五千兵卒一听说自家将军升了官,更多的是高兴。
可离谷军营内的一万八千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并没有什么兴奋之情。
因为这些人当中,上至副将、军侯,下至什长、伍长,全都和关都尉岳宾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牵扯。如今岳宾被打入大牢,离谷军营换了主将,任谁也会生出忐忑不安之心,毕竟此事已隐隐牵扯到了军内的派系争斗,如岳宾副将楚子阳之流的中上层军官,更是时刻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柳泷给清洗出去。
平静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五日,这五日里,柳泷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离谷军营中,反而是兵曹史唐驰时常会奔波于谯县和离谷军营之间。
岳宾还关在大牢里头,所以身为岳宾心腹的唐驰在听到柳泷升任为靖忠都尉的消息后,自然是要担起安抚离谷军营内一众岳派将领的任务。
八月初旬,谯县东南离谷军营。
“此事便如此,至多入冬时分,岳将军就会出狱。这几个月里头,若是那柳泷来离谷掌军,众位将军只需与他虚与委蛇着便是。”
是日,但见唐驰在以楚子阳为首的一众将领陪同下,慢慢行出离谷军营大门,口中继续说道:“若柳泷在这几个月里打压了诸位,大家暂且都先忍着,诸事等岳将军出来后,自会去和那柳泷分说。”
“有唐大人这番话,我等便都放心了。”
只见领军副将楚子阳朝唐驰抱拳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唐大人了,烦请大人给岳将军带话回去,只说我等跟随岳将军多年,断不会在这种时候离他而去,定会为岳将军守好离谷军营便是!”
唐驰闻言笑着拱手回礼:“好好,诸位心意,唐某必定带到......”
正说着,众人突然看到营寨大门远处隐隐绰绰有一骑身影逐渐靠近,来人虬髯满面,手提银枪,一人一骑,气如长虹。
“祖郎,他来此处做甚?”唐驰微微皱眉。
话音方落,但见那祖郎突然朝他快速奔袭而来,马蹄声“咚咚”击着泥石路面,沉闷如进击鼙鼓,只片刻便已侵袭近身。
紧跟着,银芒如流星一般闪过,唐驰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先是天空,然后是大地,最后是自己那失去了头颅的身躯,耳边听到楚子阳等人的怒喝声,然后整个世界便都安静了......
“祖郎,你疯了!”楚子阳等人见状惊骇欲绝,纷纷按刀怒叱。
“谯县靖忠都尉柳泷麾下副将祖郎,奉孔刺史之命斩杀叛臣唐驰,有不服者,一同问斩!”
祖郎横枪立马,大剑师气息在这一刻倾散而出,冷眼睥睨众人:“谁不服,尽管拔刀!”
“......”
被祖郎的气势死死压制,一时间,以楚子阳为首的十数名离谷将领后背冷汗直冒,沁满汗水的手紧紧握住刀把,可任是无一人敢将手中之刀拔出鞘来。
祖郎见状轻蔑地笑了笑,淡声说道:“无人拔刀,祖某这便告辞了。”
言罢,但见其调转马头,双腿轻拍马腹,就此长笑离去。
临去前,又若有深意的回头看了眼那脸色铁青的楚子阳,朝其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的黄牙......
“看来刺史府内只怕早已做出了决定,这谯县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最起码,也要先安排家小离境。”看着渐行渐远的祖郎,楚子阳双眸微微眯起,心下暗道了一句。
楚子阳知道,祖郎临走前的那一眼,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如今唐驰已死,下一个,恐怕就该轮到自己了。
若无孔伷的默许,柳泷断然不敢派祖郎在光天化日之下斩杀唐驰。而岳宾也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被关上数月罢了,孔伷这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借柳泷的手来清除异己!
想明白这一点后,楚子阳在当天黄昏时分便离开营寨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想安排家小于翌日一早便离开谯县。
“呼呼~”
是夜,伴着几道劲风落地之声,十数名身手矫健的夜行客闯进了楚子阳的宅院。
“有刺客!有刺客!”
一时间,整座宅院内惊呼声此起彼伏。
睡梦中的楚子阳闻声刚刚穿戴好衣物提刀冲出房门,在下一个瞬间,他便被四柄长刀从不同方向刺穿了身体,然后另一名夜行客冲上来手起刀落,将其首级一刀斩落......
谯县黑色的八月,从唐驰被斩、楚子阳满门被血洗这一天开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谯县境内便有近百名大大小小的离谷将领被不知名的夜行客暗杀,包括这些将领的家小,无一活口被留下!
谁都知道,这件事和谯县新晋的靖忠都尉柳泷脱不开干系,可面对刺史府的沉浸无声,又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八月份的谯县是黑色的,每一天都有新的生命消失在黑夜中,恐怖的氛围笼罩着整个谯县境。
可人们对于此事却异常的沉默,哪一座宅子第二天空了,哪一处的空气中充溢着血腥味,没一个人会去谈论诸如此类的事,所有人都异常默契的闭上了嘴,就好像空的宅子本就是空的,血腥味应该是鸡鸭牛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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蘄城锦衣卫宅院,柳泷和戏志才二人相对而座。
“斩尽杀绝,满门除尽,连妇孺老幼也不放过,有这必要吗?!”此时此刻,柳泷的脸上已经没了嬉皮笑脸的神态,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戏志才狠辣的一面,“先生如此做为,未免太伤天和!”
“主公是真的心有不忍,还是在担心自己的恶名?”戏志才神色淡然地抿了口茶。
柳泷闻言默然半响,随后凝声说道:“两者皆有。”
“是吗?”戏志才笑了笑,“主公难道忘了,当初你是如何从河内境九死一生逃到颍川郡的?莫非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之事,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不一样!”柳泷压低了声音忿忿说道。
“没什么不一样的。”戏志才摇了摇头,“主公需知,我们要做的事,并不是简简单单从岳宾手中分权便罢了,而是要在这谯县境内彻底扎下根来。”
“这豫州治所,乃至整个豫州境,将来都是我等与天下群雄争锋的立根之本。今日铲除岳宾心腹,若不能斩草除根,便是给自己留下祸根。如此,将来再清理起来,只会更麻烦,会死更多的人!”
柳泷闻言只是皱眉闷闷不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得过戏志才。
戏志才见此,为对座的柳泷斟了一杯茶后,叹声继续道:“如今岳宾的人已被清除干净,我估摸着,这几日他也差不多该被放出来了,如此,届时此人少不得还要找主公你搏命。”
“请主公试想,若是祖将军与主公一样存了妇人之仁,且身死唐驰等人之手,你我下场会如何?仅凭一己之力,主公又有几成把握能赢下那岳宾?”
“先生此言,未免有些牵强。”柳泷不置可否,应声说道。
戏志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解释,只是说道:“这世道便是如此,主公若不心狠,将来你、我、祖将军乃至三千太室山老卒,便都会成为他人的俎上鱼肉......”
说到此处,沉默了半晌后,叹声道:“主公要怨,便怨这乱世吧。这些年乱世如麻,我也希望,主公有朝一日能够扫平群雄,开创太平盛世,使天下百姓尽享锦绣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