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下的风清凉,燥热得闷死人的太阳下,带走了人身上的热气,让人好受了些。然而伏里天能有多凉快?大人们早早的去地里干完活回来,有的忙着照顾孩子,有的忙着做饭,有的干脆往炕上一躺,睡着了。
家家门口,总坐着几个衣服陈旧却整洁的老人,有的拿着扇子扇风,有的抽着长长的烟管,时不时呼出一口白色的气。有几个倒是坐在村口的河边,看着十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子光着腚子,在水里玩闹。
这时,一个黑不溜秋,如同泥鳅的孩子从水中钻了出来,大喊道:“聿哥,有人找你单挑!”那小泥鳅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见没有回应,又朝着一处平静得出奇的水面游去。
“聿哥,聿哥,有人单挑!”“聿哥!”“聿哥!聿哥!”
一个声音引起千重浪,霎时五六个八九岁的男孩向那边游去。
几个十五岁的少年诧异地从水中钻出来,其中一个和那个小泥鳅一般黑的少年顺带着把一旁还在水底憋气的少年拉了起来,笑道:“有人找!”
小泥鳅气喘吁吁地从水里钻了出来,“哥,聿哥,隔壁村狗子带人来啦!”
和小泥鳅一般黑的少年正是大他几岁的哥哥,李向,他看向了一边抹了把脸的少年,“王聿,狗子来挑衅的?”
“那二狗子还敢来?上次来村里不被咱哥几个打回去了?”说话的是李向的表弟,李瑞明。两家亲戚关系太远,但同一个村,两人岁数又差不多,也玩到了一块儿。
“就是,这二狗子还不嫌脸疼?”白白净净的少年发话道,他是任远超,家就在村口,出来也方便,哥四个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小子四人组,活生生的F4。
王聿还没开口,“哗啦”一声,一个庞然大物掉在了几人身边,溅起的水花恰好又将才抹干脸的王聿又笼在了水里。
水花下去,几个人看见了狗子那欠揍的圆脸。狗子,家里排行老二,大名刘仲苟,仲苟仲苟,可不就是二狗吗?可这二狗子也是隔壁村出了名的混混王,平日里就是爱和王聿作对。
前不久,两人又不知什么原因看不对眼,放学路上打了一架,把人狗子打的鼻青脸肿的,狗子妈还来村里又哭又闹的,而且还连带着两人的兄弟伙都打了一架,几家人都没得安宁,这事闹得两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这几个人都被老爹揍得够呛,可惜,几个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狗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狗子见王聿那狼狈模样,忍不住张嘴大笑:“王聿,你敢吗?”说着,他挑衅般地指向刚才自己跳下来的地方。
这里的河,很多很多年前还是桥,不过一场暴雨下塌了桥,慢慢的周边的小河都流了过来。
狗子跳下来的地方,正好是已经长成土坡的断桥边,大概三米高,跳下他们这里一米多深的水里,也不危险。
“为啥不敢?”王聿成功被激到,朝走向坡上的一旁小路绕了过去。
一句挑衅,大家都看着王聿当真从水里站了起来,从小路向上面走,都变了脸色。
谁不知道王聿恐高啊!
从小王聿就恐高!有次太调皮爬上老高的树,结果向下一看,差点摔得残废,一年前,他们把球扔上了树,谁也不知他恐高,可就他自告奋勇地爬上树取球,那一次把他们吓得只能看见班主任扛着他向镇上的医院冲。
那以后,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知道了一件事:王聿恐高!
狗子当然知道,但他偏偏挑衅王聿,王聿本就经不起激将,这一把戏狗子已经屡试不爽了。
李向瞪了狗子一眼,直接推了小泥鳅一把,“虎子,带你的人上去看看,劝着点,别让你聿哥又去医院了。”他的声音很小,但偏偏狗子就在旁边,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了,忍不住哼哼了几声,王聿让他被关了一个多月,这次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他倒不信,王聿这小子还真怕高!
小泥鳅一听,便赶忙拉着小伙伴爬上了岸,几个小男孩急忙提上裤子就向王聿追去。
好不容易追上了他,他们却见他在离狗子他们能看到他的几米外停了下来。
“聿哥,不行!你别跳了!”
“就是啊聿哥,你别跟狗子较劲啊。咱输他一次也不丢人。”这不知哪家的孩子一说出口,王聿瞪了他一眼,并且咬牙切齿道:“谁说不丢人!”
和狗子从小不对盘,从小打到大,哪一次不是狗子比他狼狈?哪怕这一次输给狗子怕是刘家村的人都以为他王聿不行了!
几个小孩看他紧张到下颚紧绷,手臂青筋暴起,自己也紧张了起来。
被王聿回怼了一句的瘦瘦矮矮的小孩碰了碰虎子的手臂,“虎子,咋办啊!咱们也拉不动聿哥啊!”
虎子也气道,“那谁让你们拍着胸说保证完成任务的?咱要下去了不也是让他们看笑话了吗?而且,而且……”说着,虎子忍不住羞红了脸。
一个胖一些的小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且小花就在下面看着呢!”
“嗯……”虎子竟扭扭捏捏了起来。
没一会儿,那个胖小孩拉了拉虎子,“虎子,你看那个像不像姚姚姐?”
“哪儿?”五个小孩一起凑了过来伸头看。
虎子揉了揉眼,有些不敢认,“姚姚姐回来了?”
那瘦瘦矮矮的小孩惊讶地指着那边清瘦的人,“呀!就是姚姚姐!前两天我看到她了,就是这身衣服!”
虎子的小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推了他一把:“二猴,你去把姚姚姐喊来。”
“啊?”被叫二猴的瘦瘦矮矮的小孩还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姚姚姐和聿哥可是邻居,姚姚姐肯定有办法把聿哥劝下来!”
“对哦,我这就去把姚姚姐喊过来。”二猴飞一般地窜向了地里。
姚姚在城里念书,寒暑假才回来住几个月,人又漂亮,成绩又好,整个人的气质让人看了也舒服,孩子们也喜欢她。
姚姚穿着休闲的白色小衬衫,破洞牛仔裤,踩着双小白鞋,压低自己天蓝色的帽沿,心里害怕地扑通通直跳,却仍然蹲下身,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好大的几只蚂蚁在脚边爬来,停一会儿,又不知向哪个方向爬着。
“姚姚姐!姚姚姐!大事不好啦!”二猴跑得匆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好不容易跑到她跟前。
“嗯?二猴?啥大事不好了?”姚姚站起身,才一米五几的小个子在二猴眼里却仿佛是个巨人。
“姚姚姐,隔壁村狗子来河边挑衅聿哥,聿哥他还想到土坡上跳下去!聿哥他恐高,这样跳下去不要命了?”二猴急得红了脸。
“聿哥?是王聿哥吗?”姚姚热得小脸通红,双手叉着腰吃力地缓了缓气。
“对啊对啊,姚姚姐,你和聿哥认识,去劝劝他呗?”二猴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王聿哥是她邻居不错,可是,半年都没见了,她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了。
听说半年来他又打了好多次架!
本还犹豫,但看见二猴那充满希冀和崇拜的目光时,她还是点头道:“好吧,王聿哥现在在哪边?我找不到路。”
“跟我来!”拉着姚姚的手,二猴又是鼓起劲儿向前冲,看着他人不大,跑起来可猛了!竟比她还快!要不是他拉着她,她怕是都要摔倒了!
没一会儿姚姚就喘着气,但眼看着快上了土坡,她还是忍住了,只是二猴还是明显感觉被他拉着跑的姚姚重了好多。
想了想,二猴还是把脚步放慢了些,姚姚好歹自己能跟上了。
见姚姚来了,六个小孩齐齐笑着打招呼:“姚姚姐!”“姚姚姐好久不见啦!”“姚姚姐好!”
“嗯,你们好。”姚姚松开了二猴,喘着气,抬头正好看见土坡顶的边上,双手紧握的少年。
“王聿哥!”她还是跑了过去。
底下,狗子和狗子的死党围在了一起,看好戏般地仰头看向上面的王聿。
狗子有些不耐烦了,“我说王聿,你到底行不行啊?三米多高都不敢跳算什么男人?亡鱼,死鱼,我看你连王八都不如!”
周围的死党全都附和着,跳!跳!跳!
王聿把骨节捏得啪啪响,正要跳下去的前一秒,姚姚及时扯住了他的手臂,低头看向河里一群光着膀子的少年,目光直直落在微胖的狗子身上:“我说二狗子,明知道王聿恐高你还来激他安的什么心?”
下面的少年和孩子明显惊讶了,狗子也是怔了一下,“姚姚?呃,你回来了?”
“是不是知道我来了,专门来看我的呀?哈哈哈!”狗子和自己的死党一起笑着,随后笑眯眯又有所期待地看向上面的姚姚。
姚姚微微皱眉,打量着狗子,其实狗子长的也不赖,只是,可能他爸妈都胖,他也有些微胖。
“刘二狗!你别胡说!”王聿突然怒吼。
狗子被吼愣了,随后开怀地笑,“呦,死鱼啊,你到底跳不跳啊!”
王聿明显气着了,举起拳头就要下去和狗子拼命,姚姚着急地拉住了他,“王聿哥,你这样不要命了!”
闭上了眼,感觉脑海中的头晕目眩好了些,王聿才偏头看向姚姚。
“姚姚,你往后站,男人的事你别掺和。”
姚姚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男人?哪门子男人?哥,你才十五岁呢!
“那你也不能拼命!”姚姚急忙拉住他。
底下的起哄声越来越大,王聿有些烦躁了,想甩开她的手,“你别拉着我。”
被他甩开,姚姚也有些急了,想去抓他,“王聿,你理智点好不好!喂,哎哎哎!”身体直直向前冲,姚姚刹不住脚了。
王聿顶着嗡嗡响的脑袋,想要拉住她:“姚姚!”
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姚姚她不会游泳!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直接跟着她跳了下去,很快抓住了她。
“聿哥!”
“王聿!”
“姚姚!”
杂音起伏,紧跟着两人掉进了水底,狗子和李向等人齐齐埋头进水里,一起把两人拉了上来。
王聿脑袋很晕,但还是没忘了怀中的姚姚,“姚姚,你没事吧?”
姚姚喝了好大一口水,全部的水像是要往她身体里猛灌,弄得她口腔,鼻腔,眼睛都好难受,半天睁不开眼,“咳咳咳。”
好难受!很惧怕这样渗人又见不了底的水压,整个人也不舒服,姚姚再也忍不住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跳什么跳啊!带着我也下来了!开心了吧!呜呜呜……”
周围一群男生,见她一个女孩子哭的这么伤心,哪个不是手足无措的?奈何姚姚压根停不下来,让脑袋本来就晕沉沉的王聿脑袋更僵了。
最后他还是把她带到了岸边,自己躺下吃力地捂着头。
见他不对劲,李向等人也上了岸,“王聿,你没事吧?”
“没事吧聿哥?”
王聿睁开眼,世界仿佛转得越来越快,他看不清李向他们的脸,渐渐的,他们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他一下子倒了下去。
“王聿!”
这下子吓得姚姚也不哭了,“王聿哥!你醒醒啊!”
李向瞪了狗子一眼,让李瑞明一起把王聿扶了起来,又让任远明赶忙去把他家的三轮车骑出来,没一会儿三个人先向村外的诊所奔去。
想了想,狗子也自知理亏,干脆带着人早早地溜了。
大家都忙做了一团,二猴和虎子到了姚姚跟前,拍了拍她的背,“姚姚姐,别哭了。”
“姚姚姐,不就是掉到水里了吗?以前虎子他们可是把我按在水里过的,也没那么难受啦!”
见姚姚的眼眶又红了,两个小孩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那个,姚姚姐,我们先送你回家吧?”
二
连续几天,姚姚也再没见到王聿了。她忙着赶完作业好继续玩呢,也没空再出去了。
这天晚上,姚姚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实在是没意思,她就走上楼梯到了房顶。
她家和王聿家刚好都有平房顶,两家又挨的近,她一跨步就从她家到王聿家了。有时候,王聿家房顶的丝瓜黄瓜大了,她就摘几个回来,她家房顶的豆角南瓜熟了,王聿他们有时也来摘几个。
站在房顶,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满天的星星,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仿佛能感觉到它们是从好几光年外传来点点光芒。仿佛自己就在浩瀚无垠的宇宙,向它们挥手。
仰着头转了个圈,她小声嘟囔道,今天的星星可真多。
隐约中,她看见了一个人影躺在不远处,她认出了那是王聿。
看着脚下,她跳到了那边,也在王聿的一边躺了下来,“王聿哥!这么巧,你也在看星星吗?”
“嗯。”
学着王聿的样子将手枕在脑后,半边天空的星星一览无余,她忍不住笑了笑,“说什么手可摘星辰,我觉得星星离我们好远呢。这样看起来,倒觉得这样的黑暗好空洞,嗯,说不来的感觉。”
“觉得太遥远太渺茫是吧?”
“嗯。”
“那是因为我们太渺小了,世界太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姚姚一点一点地注视着头顶每一颗星,“我挺喜欢星星的,至少在没有月亮的时候它们能带给处于黑暗的人一点光明。”
若世界上没有星光,多少人的世界会变得黯淡无光?多少人会在黑暗中漫无止境没有目的地行走,没有尽头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吞噬了。
“呦,你们都在这看星星?”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但王聿和姚姚都听出了来人是谁。
“李向哥。”姚姚喊道。
“嗯,”在王聿另一边也躺了下来,李向对王聿说,“刚才王叔说你在上面,我就上来了,没想到姚姚也在。”
“说吧,什么事?”
“远超那边有副牌,缺几个人,一起呗?要不然那小子绝逼拿不出来。”李向笑骂。
王聿显然也想去,但姚姚还在,他还是问她,“想打牌吗?”
“可以啊。”
姚姚也坐了起来,“现在去吗?”
“嗯。”王聿皱了皱眉,“你不给你爸妈说一下?”
“嘻嘻,他们见我不在就知道我来找你了。”姚姚笑着拉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姚姚自然和他们村中F4都混的挺熟,他们要打牌,她一个人也无聊,还不如也去呢。
夜间的风很凉,仿佛要把人的骨头都染上冰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般疼,冻的姚姚默默地缩在王聿和李向身后。
北方的天,哪怕是伏里天,晚上的风也大,冷得吓人。
任远超的家在村口,四处也无遮挡,离他家越近,风还越大了。
进了他家所在的胡同,风倒是小了点。
现在八点的样子,胡同里还是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太婆围在哪家门口聊着天。
“那是谁家的闺女?咋都没见过?”一个大爷眯着眼指着王聿和李向身后的姚姚。
“那是姚姚吗?我记得姚姚和王聿从小就在一块玩,倒没见王聿还和哪家闺女玩得好。”一个太婆说。
另一个大爷点点头,“那个是李牧家的大小子吧?这么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倒是和他爹挺像的。”
几个老人注视着三人进了任远超的家门,也确定了他们的猜想。
“哎!我听说啊,姚姚这孩子可有出息了,在城里学校都考年级前十。”
“这算什么?隔壁村狗子不照样年级前十?”一个矮胖矮胖的大爷笑道。
“嘿!咱们几个村的学校才几个人?五十个都没有,人家城里学校一个年级四百多个人呢!”那个大爷笑骂。
“嘿呦,那姚姚这孩子不错啊!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一个太婆呵呵笑着。
“可别说啊!姚姚她爸没上完高中,这姚姚可给他长面子啦!”
任远超家里,任远超和李向抬了张桌子上了平房,王聿将四个小凳子摞在一起抱了起来,姚姚举着任远超家唯一的小台灯,拿着扑克牌,蹦蹦跳跳地跟在王聿后面。
任远超爸又拿了两个小凳子,一手拿着任远超妈才炒了不久的葵花籽儿和卤花生给他们拿了上去。
任何人围着桌子坐好,任远超动作娴熟地将五十四张牌抽出,分成两摞,技巧性地将它们弯了些,接着让牌“哗啦啦”的声音。
任远超很会发牌,每人一张牌,他发出的牌在桌子上一滑,就准确地到每个人的方位,也不用伸长手再把自己的牌拿回手边了。一看也知道,他跟着他爸妈也不知打了多少回了。
“剩两张,谁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暗里犹如空中的星一般明亮。
李向道:“王聿带着姚姚打,咱们一组,谁要就一人一张。”
王聿财大气粗地摆摆手,“你们拿走。”
李向从任远超手里抽过一张牌,插在自己放好的牌中。
姚姚跟王聿一样,把自己的牌叠成扇形,只是,那三个人都理好了牌,她还有一半没拿起来,三双眼睛直勾勾地全看着她,她也心慌了。
“你们倒是慢点啊!理那么快干嘛!”
王聿从一旁小凳子上抓过一把葵花籽儿,“没事,我们不急。你慢慢理。”
任远超和李向也干脆吃起了葵花籽儿,几分钟后,姚姚终于理好了牌。
任远超和李向很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反观王聿和姚姚,姚姚毕竟不多打,自然没他们熟练,好几次都相当于直接给任远超和李向送了几张牌。
任远超乐呵道,“王聿,这下你可要输了吧?”
姚姚瞪了他一眼,“表哥!你是嫌我打的没你们好是吧?”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你看人王聿自己打几乎每次都赢,我看依他的水平都带不动你这个菜鸟了。”任远超嘻嘻笑道。
“任远超!”姚姚站起来就要过去打他,一旁李向赶忙拉住了她,“哎哎哎!好说好说,别冲动啊!还没打完呢,万一人王聿带的动你呢?”
姚姚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你们都嫌我牌打的烂!”
话音刚落,王聿“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牌甩出,“你们继续。”
“我靠,不愧是王聿,有姚姚在还把牌打完了!”任远超吃惊道,一会儿又笑眯眯地冲着姚姚说,“姚姚,输了可还是按我们的规矩来啊,到时候可别哭。”
姚姚气呼呼地哼出了声,“我才不哭呢!”
说话间,任远超也缓缓摊了牌,恰好压住了王聿出的三个八。
此时,李向还有五张牌,姚姚手中还有八张牌,看着这数量,姚姚想哭了。
举起牌挡住脸,姚姚瞅向了王聿,小声喊道,“王聿哥,你帮我看下牌好不好?”
见王聿果真把头伸了过去,任远超却不依了,“诶诶!你们这叫作弊啊!”
王聿白了他一眼,“你咋不帮李向看牌?”
任远超笑眯眯地把头歪向了李向,“你说得对。”
王聿看清了姚姚的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盘,必输了!
不忍拂了姚姚的一身冲劲儿,他把两人中间放在小凳子上的盘子放到了桌上,自己坐了过去。
李向那边牌也不好,全是单牌,打出四张牌后,姚姚有些着急,“王聿哥。”
“出大牌。”
那边,李向只剩一个五,便已觉得自己无望了。
眼见着姚姚也胆战心惊地丢掉了两张牌,四个人的心都一跳。
姚姚看了看王聿,缓缓抽出一张四拍在桌上。与此同时,早猜着李向剩下的那张牌的王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任远超和李向明显傻眼了,他们,他们赢了?
“哇!姚姚你果然是我的幸运星!哈哈哈!”任远超狂笑道,终于有机会把以前的账还给王聿了!
姚姚撇撇嘴,“那也是我的牌太烂。”
说着,她和李向同时将最后一张牌摊开了。
任远超拉过王聿的手臂,将他的手摊开抓住了他的手,笑得贼兮兮地,“王聿啊,你说我该怎么还给你呢?”
李向也笑了,“你抓稳了。”说完,他伸出两根手指,狠狠地打在王聿的小臂上,留下了两道白色又迅速转红的条子。
任远超缓缓地在他的手臂上试探着,又笑笑,吊了姚姚好大的胃口,这才狠狠地打了下去。
这一下比李向还狠,偏偏还打在李向留下的红条子上,一下子王聿的手就肿了些。
“你等着瞧。”王聿含笑道。
任远超现在可不管那些,“等着瞧就等着瞧。”
那边,李向也给姚姚留下了两条子,任远超也又抓起了她的手。
“姚姚,哼哼。”他坏笑着,让姚姚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这个表哥,可是从小都不知道让着她!甚至比别人还欺负她!
“啪”地一声差点让姚姚憋不住地流出了眼泪花,奈何前不久还说自己不哭的,她还是生生忍住了。
“任远超我讨厌你!你就知道欺负我!”姚姚带着哭腔却还是忍着泪。
这时,楼下院子里的任远超妈想着姚姚怕是输了,就笑了起来,“姚姚,大妈给你洗串葡萄吃,别理那个混小子,啊?”
“好。”答应了她后,姚姚瞪了瞪任远超,“哼,你等着!”
“好,我等着。”任远超还没从打了王聿的兴奋中缓过来,脸上的笑仍是欠揍得很。
任远超妈一上来就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拧住了他的耳朵,“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还不知道让着点姚姚?”
“嘶——妈,亲妈嘞,轻点轻点。”任远超痛的直吆唤。
姚姚偷偷笑着,停下笑了,这才自顾自的剥卤花生吃着。
几个人都兴奋得很,越打越起劲儿,到后来,三个人打得热火朝天,干脆直接把上衣给脱了。
然而,此时姚姚却冷得发抖,干脆下楼拿了件任远超的外套裹上了。
“哎!你们这样会感冒的!”
王聿摆摆手,“我们身体好着呢,才不会感冒。”
“就是,哪儿像你这么娇气?”任远超还是忍不住跟她唱反调。
“哼,就你?感冒了活该!”姚姚冷哼。
任远超站了起来,手指着她,“臭丫头,你再说一遍!”
姚姚哈哈哈地笑,向后退了一步,“你就是活该,活该活该!”
“嘿,仗着我妈罩着你,你还反天了?”任远超跑过来就要抓她的架势。
姚姚赶紧跑,跑了好大一圈跑不动了,干脆一下子躲到了王聿后面,“王聿哥救我!”
任远超笑道,“你咋不让你李向哥救你?”
“略,李向哥跟你可是一伙的!”姚姚做着鬼脸,见他冲了过来,忍不住拉紧了王聿,“王聿哥,拦着他啊!”
任远超才冲过来,伸手要揪住姚姚的辫子,王聿直接把他的手打了下来。任远超苦哈哈地皱眉,“王聿,你至于这样护犊子一样护着她吗?你看你把她护成什么样了?连我这个表哥都不放在眼里。”
姚姚心里可笑,却还是伸出脑袋冲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你!”任远超还要冲过来,王聿直接将他双手钳住了,“你妈不也让你让着姚姚吗?姚姚还小。”
“还小?妈了个逼,她小时候你也这样说,我捏她一下就被你揍!让开!”任远超笑骂。
王聿也止不住地笑,“冷静冷静。”
也不是真的想收拾姚姚,见被王聿拦着,任远超也没法去逮姚姚了,只得作罢。
坐回凳子上,他还不服输地指着姚姚,“哪天王聿不在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王聿哥不在我才不来你家呢!要不然就被你欺负了,可没人帮我。”
三
话说王聿和狗子原来关系还没这么僵,若说原因,也只能是姚姚了。原来姚姚刚上幼儿园,也不哭不闹,就乖乖地跟在王聿身后上学放学。可是,姚姚太乖太漂亮了!男生们都想揪她的小辫子把她欺负哭好刷刷存在感,可是,谁知道王聿这东西每天护犊子一般护着姚姚?
久而久之,不止狗子,幼儿园的男生们几乎都对王聿有敌意。
有天狗子带着一帮男孩子把王聿放学路上围住了王聿,那时候姚姚已经上大班了,也没有一直跟着王聿。趁着姚姚不在,一群男孩儿狠狠地收拾了顿王聿。谁也没想到姚姚突然出现,显然认出了王聿,还跑过来将王聿护在了身后。
几年都没欺负成姚姚的男孩们这还忍得住啊?一个个都来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揪揪她的小辫子。狗子胆子更大,还在姚姚粉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他手劲儿也大,把姚姚头发扯疼了她一下就哭了,弄得一群男孩更是不知所措。这下王聿也忍不住了,身上再疼,还是忍着伤口疼揪住狗子猛揍,吓得其他男孩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次,所有男孩都挨了自家老爸的一顿胖揍。尤其是王聿和狗子,屁股都被打肿了。
那以后,王聿和狗子的关系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了。
再之后,姚姚又被狗子骚扰,王聿还是如同护花使者般护着她,差点还留下个姚姚的小太监的外号。
不过,姚姚这个王聿的跟屁虫的外号倒是传的人尽皆知。
小孩子的性情总是很奇怪,那时候狗子把姚姚欺负得哭得嗓子都哑了,偏偏那以后姚姚还开始和狗子一起玩。若不是因为狗子和王聿关系不好,姚姚后来也会经常找他玩的,因为这,间接导致狗子和王聿更加势不两立。
偏巧,狗子家和王聿家有两块地挨得很近,在地的尽头站起身,就能看到对方家的地了。
伏里天很热,太阳也早早地赶走夜的黑暗,从山头映出一片深红色光芒笼罩着的云。
王聿早早地套上他爹下地干活儿的外套,那外套已经被穿了十多年了,虽然陈旧,有些地方打着布丁,也有的地方已经脱线了,可穿着还是妥妥贴贴的。
天还没大亮,他扛着锄头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才十五岁,他却有一米八的个子了,走在路上比那些同样早起的人还都高了一个头半个头的。陈旧的外套被风吹的向后扬,勾勒出他上身结实又有力的线条。看似瘦弱的躯体,迎着早升起的红色朝阳,将他的影子拖得斜长,竟显得如此高大。
与此同时,姚姚妈将她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别睡了,跟我和你爸去地里。”
“啊——好困啊,妈!”姚姚重新抱住自己的被子,意识混沌不清地低喃。
“睡睡睡,等会儿去晚了今天的活儿又干不完啦!起来!人家王聿早就走了!”姚姚妈拉开了窗帘,橘红色的阳光透过冰冷的空气,照在脸上还有些热和。
“这就起来啦!”姚姚喊道,姚姚妈这才关门离开。
吃过早饭,姚姚还是糊里糊涂地拉着姚姚爸的手臂跟着走向地里。才下了雨,一离开大路,脚下全是被雨水打湿,一脚踩下去容易粘上一脚泥的泥地,姚姚不由得谨慎了起来,揉了揉眼,松开了攥着姚姚爸衣袖的手,小心翼翼地寻着地上干净的土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跳去。
见她这副模样,姚姚爸姚姚妈都叹了口气,“看把你闺女惯的!连个泥地都不走,吃不得一点苦!”
“就指望她到时候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要是考不上也得给我下地干活。”姚姚爸对姚姚的期望很高,但说话一点也不软。
姚姚一个人默默在他们身后听着这一切,动作不经意间地慢了下来。
又是这样,他们总以为她听不见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姚姚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去找王聿哥。”
他们吭了声,姚姚才走向另一条小路,虽然仍然走着干一些的地方,步伐却沉重了起来。
她不知道王聿家的地在哪儿,也只有四处张望着像是王聿的背影。
走了好久,她恰好看见面向这边除草的王聿。
她也没喊他,只是安静地走了过去。这会儿风小了,吹得空气里尽是地里雨后泥土的芬芳,还夹杂着些不知什么野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王聿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低着头,也没抬头看他。
“怎么了?又不开心?”王聿将锄头插进土里,脚用力踩了下铲子,将一株野草挖了出来,低头看着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
姚姚闷闷地跟在他身后,王聿也不急,仍然不缓不慢地铲草。
“为什么大人总那样?认为我们什么都不懂?还老说着那些引起人反感的话?”
“他们又说什么了?”王聿停了下来,转过身,手搭在锄头捌子上,微笑着歪头看她。
恰好阳光从侧面洒下,他额头上留到脖子的汗水被照得晶莹剔透,又一滴一滴地滑落。
“还不是那些话,嫌我娇气,又说什么我要考不上大学就硬把我拉到地里干活之类的。就差再说一遍要我考不上大学就随便找一个婆家改了这种话了。”姚姚苦笑道。
真是一点想享受朝阳的欲望都没有了!
王聿低头深深地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心底早已创伤累累的女孩儿。
“他们自以为我听不到,可我离他们又不远,难不成我是傻子还是聋子吗?凭什么我考不好就只有种地一条出路?”她激动地说,“我不是说种地不好,但他们凭什么认为我失去高考的机会的人生只能用来种地?”
王聿指了指不远处兜着被铲去的杂草的布袋子,“坐会儿吗?”
“嗯。”他们走过去,王聿将布袋子拍平,让她先坐了下去。
他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又盖上了。
“李向成绩也和我一样,都不怎么样,他爹打算不让他读了,就帮着家里干活。”他顿了顿,“李向想当厨师,可他爸说那没前途,还费钱。”
“姚姚,别想那么多,你成绩好,考不上清华北大还有那么多大学供你挑。你——肯定能走的更远。”
“成绩好又有什么用,你成绩再好又不会做事,人家照样不要你。”她讽刺般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她自己,还是笑王聿的话了。
“我倒觉得李向当厨师还是不错的,如果学的好,自己开个饭馆,生意也可以好不错的!我学校旁边那些饭店,我看一天生意也红火的很。”
“呵,他爸说挣不了大钱。”王聿嗤笑道。
“喜欢才是最重要的,那么看中钱干嘛?”姚姚也呵呵乐了,
“像我那表哥,成绩也不怎样,但他想读,我大爸大妈不也让他继续读书吗?好像是给了县中一些钱,托关系让他进去的,我表哥还说大不了考个次点的学校,以后学播音。”
太阳渐渐高了,晃眼得很。
“姚姚,活的自在就好,我们不是为了钱活的。”他站起身,重新扛起了锄头。
“你要考不上,大不了……我养你。”他小声嘟囔道。
姚姚刚好揪了些地里的一丛半人高的草结的小果子,塞进了嘴里,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嗯?王聿哥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耳朵不自在地红了。
姚姚伸出手,“喏,你尝尝,我可喜欢吃这种小葡萄了!”
这种果子小小的,深紫色,就像葡萄一样,有时甜甜的,有时酸酸的,都挺好吃的,姚姚不知道它叫什么,一直叫它小葡萄。
他拿了几颗,塞进了嘴里,酸酸甜甜的,咬了咬,吸了水之后,没了什么味道,但回味无穷。
“你就这样跟我回去了?”他挑眉,逗的姚姚又是一阵笑。
“他们才不管我呢,没我在他们还能干快些。”
没走多久,前面挡住路的一群人让他们俩齐齐皱了眉头。
“二狗子,你咋又跑到我们村了?”姚姚喊道。
“这不是好久没来了吗,想你们了呗。”狗子笑眯眯的,两只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你这哈巴狗的想我可承受不起。”王聿冷哼。
狗子白了他一眼,“我还不会想你这个死鱼呢!老子就是想姚姚好久没去县城,带她去的。”
“你以为你是谁?姚姚跟你走?”王聿下意识地拉住了姚姚的手腕。
“滚一边去,瘦驴家在县城开了店,今天去还能白拿冰淇淋,老子就不带你去!”果然,听他说这句话,姚姚的眼睛都发亮了。
姚姚自然心神往之,可又抬头看见王聿的脸色,有些心虚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王聿哥,我……”
王聿斜眼看她,心里还是叹了口气,“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我邀请姚姚去你个死鱼凑什么热闹!”狗子喝声道。
“呵,怕你把姚姚带去卖了。”他翻了个白眼,拉着姚姚大摇大摆地从狗子身旁经过,离去时,还忍不住挑衅地抬抬眉,气的狗子直跳脚。
忍不住踹上了身旁的土堆,“这个阴魂不散的王聿!”才踢出去,他猛地将脚一缩,抱住了脚,“嗷呜,痛死了!”
村口,缓缓流淌的河水上,架着一座平平的石桥,桥头两侧的石头上都覆上了层绿油油的青苔,还有些不细看看不出来的像是泪珠般的小东西,随着身边庞大的杂草轻轻在风中摇曳。
王聿脱了外套,换了双鞋就带着姚姚出来了,恰好路上碰上任远超和李瑞明,听说有白拿的冰淇淋,两个人也都打算去蹭一个。
见人数又多了,狗子内心烦闷,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烦躁地挠了挠头。
“姚姚,去县城你别乱跑,你长得这么好,小心人贩子当真把你拐走。”
姚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骂,“不说人贩子好不好?弄得我现在走在街上都觉得哪个人都像是人贩子!”
此时,耳旁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小姑娘,叔叔这里有数不完的零食,你想不想要?”
“啊——”姚姚吓得尖叫,赶快跑了几步,觉出什么不对劲儿又转身后,小心脏仍是被吓得砰砰直跳,“任远超——我讨厌死你了!”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弄得姚姚羞红了脸,无地自容,只有愤愤地一直瞪着任远超。
“再瞪!再瞪你眼睛也没我大。”任远超贱贱地把头伸了过来。
姚姚忍不住一巴掌糊他一脸,“你滚!”
任远超哼哼了几声,扭头走到了前面,跟和狗子一起来的几个人一起说着什么。
四
姚姚这几天都玩疯了,整日和王聿还有任远超他们出去浪荡,还好天气热,他们也没怎么闹腾,但姚姚还是又黑了些。
天已经暗了,胡同里只留有一盏光都淡了好多的路灯。姚姚蹦哒蹦哒地进了门,在院子里停了会儿,猫着腰在院子里的土地里扒拉着什么,拽出一个手掌大的甜瓜,打开水龙头洗了洗,就直接咬着吃了。
“爸,妈,我回来了。”
才进了屋,姚姚没一会儿就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劲,强行压制住心里的不适,她装作云淡风轻般地进了屋。
几乎每天都这样,家里都没有一天是和谐的!
狠狠地咬了口甜瓜,她愤愤想道。
可是她现在还小,只能忍。如何能打破家里这种困境?
在家里呆得越来越烦闷,她打开门想去屋顶坐会儿,还没走出门,就被姚姚爸喊住了,“姚姚,过来。”
“干啥?”姚姚无奈地转了回来。
等姚姚坐下,姚姚爸方正的脸严肃又认真,“姚姚,你看你这几天,哪天在你的位置上学习了?”
“你爸爸我没出息,只能让你靠着学习往上爬。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现在你只有学习这一条路,摆脱你身上农民的身份。你爸爸我改变不了你的出身,所以你要努力,别到时候连个大学都考不上,只能回家种地!”
姚姚默默地听着,仍倔强地咬住唇。
又是这些话,她不明白,农民怎么了?没有农民的话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吃饭?
呵,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可她永远不会觉得农民这个身份怎么卑贱了!永远不会!
“我不觉得当农民有什么不好!”她心里心思百转,却只能憋出一句话。
“唉……”姚姚爸叹了口气,“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农民是最底层的阶级!你想要生活过的好只能考上大学去更高的阶级!像你城里的伯伯,他们就跟我们家不一样。”
此时,姚姚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姚姚,“姚姚,你听你爸的话,认真学习,别整日出去玩了,啊?”
不!她永远不会明白!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握紧了拳,姚姚扭头走了出去,“我会认真学习。”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她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她又从没过她脚踝的草丛中拔了两根甜瓜,洗了洗,慢吞吞地上了屋顶。
寻到了被她藏在角落里的杆子,她挑着杆子戳了戳王聿家那边的窗子。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她见窗子被打开了。
“等我。”借着暗淡的月光,他见姚姚的神情不对劲,叹了口气。
他又关上了窗,姚姚也将杆子又丢了回去,跳上了他家的屋顶。
没一会儿王聿上来了,姚姚将手中大一些的甜瓜递给了他。王聿接过,直接咬了一块,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安静的夜,仿佛只剩下了两个人吃甜瓜的咯吱脆响。
“我爸又嫌我玩的太久,让我每天学习。我还没上初三,每天除了学习不能干其他的了吗?”
她望着远方几个胡同里散着暗淡昏黄的灯光,“而且他又拿他的阶级观念来说话,当个农民哪儿有他说的那么卑贱?”
“钱乃身外之物,那么在意物质生活干什么嘛!我不想多出人头地,我只想要平平静静的生活。可他们始终不懂,总会认为是我们还小,可我就算长大了就算明白他们的想法我也永远不会认同!”
她想要的生活固然是有了足够的钱才能实现的,但她不会为了钱失去自己的本心,去忘我地追求一辈子的物质生活。
她好想活在古代,过着隐居生活,一座山,一片水,一个人,不问世俗。
“他们,大概,已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王聿沉思。
“他们自己都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期待我们过成他们的样子,不管我们说过多少次我们不会他们也永远不相信。”
少年时期,最难能可贵的便是那摒弃一切的不服输、不信邪、不认命的冲劲儿,有的人失去了对生活的不甘,只是沦为了社会的奴隶,却还对着当年自己痴傻不服输感到可笑,可,谁能说这世上没有人仍不对世俗低头的?
她并不想让自己的世界只有黑暗。她希望,自己的黑夜,仍有几颗星闪闪发亮,几颗,就够了,至少能够驱散让她恐惧的黑暗。
黑暗中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还有的人,在不顾一切地撕裂世界的黑暗,让遥远的星光透过世界,比破晓的太阳更载着他们的希望。
抬头望着天空,姚姚突然希望,以后的每天,都有这样的繁星就好了。
“姚姚。”
“嗯?”
“我希望你能单纯一点。”
“可我已经单纯不了了。”
“那就别被黑暗吞噬。”他知道她懂。
“我本来就怕黑。”她笑道,她不想让自己的黑暗里唯一的星光都湮灭。
过了会儿,王聿缓缓开口,“我爸给我在城外找了个修车师傅,让我以后跟他去学修车。”
“啊?”姚姚吃惊地转头,看向他,“那,你也不读书了吗?”
“我读书没前途,不如学个技术傍身。”
“而且,你知道的,我对我将来要干什么都无所谓。”
见姚姚仍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好了,别感觉遗憾什么的。生活,不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等我学成,你买车我给你修。”
一句话成功将姚姚逗笑了,“好啊,我以后车坏了都留给你修!”
“是!姚姚大人!小的跨过天涯海角都要过来给您修车!”
“呵呵呵……”姚姚笑了,堵得慌的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那王聿哥,你什么时候走啊?”
“下月十五号,你应该还不会开学。”
“嗯,到时候我去送你。”
五
短短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眨眼间,就到了王聿要离开的日子了。
李向他们要送王聿去车站,便去村外的马路上等着了,此时,村口的石桥上,凉爽的风吹来,倒是吹走了些暑天的燥热。
“王聿哥,到那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以后,常联系,别什么都憋在心里。”王聿嘱咐道。
“嗯,我会的。”姚姚笑笑。
王聿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我走咯。”
“嗯,王聿哥保重。”姚姚挥了挥手。
王聿转身走了,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姚姚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可没多久,他又转了回来,在姚姚惊愕的注视下,突然把她拥入怀中。他抱得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她耳边轻喃,“保重。”
很快又松开了她,他抬起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擦了擦她的眼睛,“别哭。”
“我不哭。”她哽咽道。
“嗯。”她很乖,每次说不哭都不会哭。
这次,他转身后也没有再转回来了,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姚姚还是一动不动。
直到再也看不见王聿的身影,转身后,她低着头缓缓走着。这一别,也不知好久才能再见了!
村外的马路边,李瑞明坐在三轮车头上,掌着车把,“你和姚姚告个别这么久,弄得我们哥几个都要热死了!”
“就是,知道你们关系好,也别晾着我们啊!”任远超调侃道。
“行了,送我一路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王聿翻上了车。
李瑞明刚要开动车,前面突然走来一群人。
“二狗?你来干嘛?”他疑惑地开口。
车上,王聿,李向,任远超都转过了身。
狗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笑得太尴尬,索性也不笑了,“那个,不是听说你要走了吗,我也来送送你。”
“我需要你来送?”王聿也不承认自己也挺想走之前看看他的,嘴硬道。
“那个,好歹咱也斗了这么多年,我承认比不过你,满足你的虚荣心一下。不过,以后被欺负了也别忘了我,咱俩村的人能打的人加起来也不少,可不能被人瞧不起。”狗子憨憨地笑,“咱聿哥打架那么厉害,怎么能让其他人欺负狠了,不是?”
王聿轻呵了一声,“难得啊!刘二狗的第一次关心啊!”
“要不是你一直打搅我追求姚姚,咱俩还不是好哥们啊?”狗子笑道,一拳锤在了王聿的胸口,“兄弟,保重。”
“你也是。”两个人的拳头碰了碰,王聿笑道,“走了。”
“就不送你了,再回来请你吃一顿。”李瑞明骑着三轮车渐渐远去,狗子大喊道。
直到他们的身影不见,狗子招了招手,“走,找虎子他们把姚姚喊出来玩。”
“狗子哥,这王聿哥才走啊!”
“那有什么,我和姚姚不是好朋友了?”狗子毫不在意。
六
时间过得很快,正如眨眼间,老人们眼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长大,自己一步步地变老,回首望去,一切竟是如此不切实际。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昨天。每一个小孩总有长大的一天,长大后的大人也会慢慢变老,世事变迁,几年的变化,就已经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今年的北方特别的冷,出了火车站,姚姚将头缩了缩,伸出臃肿的羽绒服下的手将围巾向上拉了拉。天上飘下大朵大朵的雪花,不像南方,飘个雪都纤小得像一个个精致的冰晶,倒不像雪了。
走出火车站出口不远,她停了下来,松开手边的手提箱,抬起手向冰凉的双手哈气。不一会儿,又四处张望着。
视线猛然定格在一个几年未见却依然熟悉的人,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那人早看见了她,只是在漫天大雪中踩着雪地向她走来,脸上的微笑一如从前那般温柔。
他在她面前站住了脚,伸手将她的帽子拉了拉,“长高了。”
“好久不见啊。”她抬头,仰望着他。
“嗯,好久不见。”
他拉着她的手提箱,带着她朝外面走。好久没吃东西了,姚姚买了个烤红薯,一路上吃着。
仰头看着漫天大雪,从看不见的天际飘落,一直仰着头,姚姚一时没站稳,拉住了王聿的衣服。
“啊,好想看星星啊,城里的星星都不多。可惜全是雪。”她突然感叹道。
“我把我房里天花板上画满了星星,想看吗?我觉得跟印象中的星空挺像的。”
“你除了修车还学了刷墙啊?”她笑道。
“买了房自己没事了画呗。”他也笑了。
路上雪很大,王聿也把车开的很慢,黄色的灯光,穿过黑暗,射向无穷的远方,那漫无尽头的黑夜,远看,好似撕裂黑夜发出点点光芒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