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乃是大朝会，按例，所有在京三品以上，京官五品以上都需要上朝。韦家走私通敌案闹得沸沸扬扬，韦家官员甚至不惜再次提起立储风波。但是皇帝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今天的大朝会一定会很热闹。
随着朝会的开始，各部官员逐一奏报，皇帝给出处理决定，有条不紊，平时无法决断的事务也会被一一决定。近乎一个时辰之后，大量事务被处理完毕。大殿中开始沉默起来，气氛也开始变得压抑。
“臣启奏陛下，自从臣等上书请求立储以来，历时已近半月，可仍然没有回复。”兵部侍郎魏杰出班。
随着魏杰率先站出来，韦家一系官员也纷纷出列。
四位宰相垂首不语，似乎此事与他们无关。因而四位宰相一系的人也没人站出来，即便是林氏家族的官员也默不作声。因为德妃的儿子太小了，立储怎么也轮不到，还不如坐山观虎斗，因为崔家才是韦家的直接竞争对手。
“臣启奏陛下，臣弹劾兵部左侍郎魏杰，工部左侍郎韦濡，二人在任上利用职务便利，在三年间总计私自出卖各类军器超过五千件。”
谁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御史台先有人站了出来，而且出手就将矛头直指韦氏核心的两名官员，其罪名居然是私自贩卖军器，这个罪名就厉害了，不止掉脑袋，而且要族诛，至于是三族还是九族大抵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周尧来了兴致，这可不是他设计的剧本。因为监察系统的御史台跟行政系统互不统属，所以少有弹劾实质内容的折子，这也是为什么御使总是风闻奏事的原因，他们拿不到证据。但是这一次显然不一样。
“呈上来！”
在周尧看奏折的时候，穆仕年看了董辰一眼，董辰秒懂他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自己。穆仕年点了点头，目光略过四位宰相，发现他们也很诧异的目光。
随即，众人仿佛越好一般，齐齐看向工部右侍郎杜兴晓！这是，杜家先出手了！没错，因为杜家可以有人支持，那就是四皇子，淑妃杜云芝的儿子！
但这还是不对，因为这明显是不合理的，这个战场其实是崔家和韦家的，即便杜家帮助崔家一起打韦家也不能利益最大化。最好的办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论两家谁输谁赢，杜家都只需要面对一个对手，但是现在就下场，将二选一的局面生生变成了三选一。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礼部侍郎崔佳哲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随即低下头。满朝文武，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其中的内情。因为他的父亲崔老太爷回京之后其实只做过一件事，那就是秘密召见了一枚潜伏了二十年的棋子，那枚棋子就是现在杜家的管家。
这枚棋子自从被埋下以后，二十年间从未动用一次，而这一次动用显然收获颇丰。可惜，即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枚棋子究竟做了什么，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将这枚棋子暴露的风险降到了最低，看起来，父亲并不打算将这枚棋子用一次就丢掉。如此一来，自己即便想要帮忙也不敢出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出手。
“哼，你所写的可都是真的？”周尧将奏折重重排在桌案上，满朝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回陛下，臣不敢保证完全属实，谁给臣的这些资料臣也不知道，但是经过一番打听，倒是确认了其中的一些事情，接下来自然该交由刑部来核查。”
此话一出，惊呆了全场。因为刑部尚书是韦勇成，韦家人！这，自己家人查自家人？
周尧感觉很是无语，但是这从程序上来说是对的。
“穆仕年，着你检校刑部，此案由刑部、大理寺、工部联合审查。魏杰，韦濡禁足在家，等候结果。”
“臣遵旨！”穆仕年领旨。
本来应该有好戏看的大朝会戛然而止，虽说没看到激烈的对攻战，但是杜家的出手，让隔江对垒变成了三国演义，似乎更好玩了？emmmm，吃惯群众是不在乎这些的。有戏看就成，更何况，这一次一定会有很多官职出缺，自己可得好好谋划一番。
崔府。
“父亲，杜家出手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崔佳哲看着躺椅上的崔老太爷。
“怎么办？办什么？什么也不办，看戏。”老太爷眯着眼。
“啊，这，这个时候，哪怕我们两不相帮，至少也得谋划一番接下来占取有力的官位啊！”崔佳哲是真蒙了。有点理解不了父亲的意思，这么大的机会啊，杜家也不干净啊，韦家一定会反击的，到时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一定会空出许多位置的。
“你放心，这一次我崔家能得一成的职位，多了不要想，送给陛下这么一份大礼，陛下会给我们留口汤的。”崔老太爷声音平淡。
“儿子愚钝。”
“你当然愚钝，你要是不愚钝这些年就不该将目光放在李元允的身上。四位宰相，唯有李元允没有世家根基，全靠当今陛下一把提起来的。此人极有能力，更可怕的是他的低调，他低调到满朝文武近乎不知其人，低调到身为宰相依然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与韩柏文一起为陛下培养大量的寒门官员。”
“你恐怕都没注意过吧，最近五年来，世家子弟提升了官职的不足五成，剩下的都是那些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时至今日，陛下手中已经有了大量的中低级寒门出身的官员，可以随时调入中枢，此次的蓝季同就是典型。这一场风波过后，工部右侍郎就是他的，而杜兴晓就是下一任的刑部尚书。不过，也不怪你，要不是老夫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其实也注意不到下面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寒门官员。”
“这一次，其实本来皇帝想全部换成他自己的人，但是老夫回京就是为了这些空位置，不惜与杜家结盟，杜家以中低级官员丢官做筹码，崔家以暂不立储为筹码，这才能拿到两成的份额。但这毕竟属于龙口拔牙，所以你还是上不去，这是平息陛下怒火的代价。”
崔佳哲惊呆了，现在他才看到这个案子的一部分真相，想着此次父亲若是不回京，自己真的能在这次风暴中获取好处么？甚至，没有杜家的插手，这一次就是崔家与韦家的直接对抗，势必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也不用大惊小怪，这次选择韦家就是因为韦家固然有着极其庞大的实力，但是缺乏一个核心，韦勇成？即便这次不动他，再有两年他也该致仕了。韦濡？你要记得他的出身，他是恩荫入仕，不可能上升到宰相的，这个规矩会随着寒门的崛起而愈发坚固，因为寒门没有这项特权，寒门崛起之后必定会将世家特权一再消减，直到他们可以把我们彻底清除出朝堂，所以，你还要记得唇亡齿寒这四个字。这次杜家下场何尝不是为了继续壮大自己，以求自保！”
“至于魏杰？他也就是韦老爷子的一条狗，绝不会与韦家一条道走到黑，尤其是韦老爷子早就过世了，这些年他靠着出卖朝堂利益补充韦家，这才是韦家仍然没有抛弃他的原因。而这次他一定会入狱，因为确有其事而且证据确凿。一旦入狱，他就没有了价值，韦家不会保他，他也一定会出卖韦家。”
“这就是为什么杜家要选择私自贩卖军器这个罪名。杜家知道皇帝想干什么，提前给做了。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做，但是崔家独自做不如拉个一起扛雷的安全。你是暂时上不去，杜兴晓这一次也是透支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一步到位，入阁无缘。所以，你要知道，现在的局面，世家其实很难对抗皇权。这一点在陛下完全掌控了军权之后我就明白了，所以才主动退了下去。”
崔佳哲感觉脑海嗡嗡作响，世家屹立的时间太久了，势力太大了，世家的高级官员其实在真心里并没有把皇帝看的多么的不可冒犯。
但是这一次，老父亲给自己敲响了警钟，意识到他们恐怕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一位皇帝。千年以来，即便明君不多，但是开国皇帝又有哪一个不知道军权的重要性，但是他们都做不到真正的掌握军权，可现在的皇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吏治还算清明，百姓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基本上断绝了造反的可能性，那么，就只能接受？
崔老爷子看着眼前神思不属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崔家难得的能够拿出手的人才，可是即便是他也在长久的安逸中失去了政治嗅觉的敏锐。这一点在以前当然没有问题，即便一个平庸的人在家族势力的支持下也足以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但是现在不是以前了。想了想袖口中的那份名单，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给他的时候，再看一看崔家还有没有可造之材。
哪怕这个人现在还不足以大用，也有办法扶持。这份名单不一定非得交到儿子手上。儿子有着家主的名分就够了，今后的朝堂不是世家主宰，那么就必须能者上庸者下，资源就那么多，不能再浪费了，世家拖不起，玩不转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周尧正看着眼前的屏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官职与人名。首辅慕容延枫的名字端坐云端，却被一只朱笔斜斜的划掉了。
此时周尧手执朱笔，将魏杰、韦濡、韦勇成的名字划去，将杜兴晓的名字写在了刑部尚书后面，最后，将工部尚书吴文震的名字写在了李元允的名字之下。蓝季同的名字出现在了工部右侍郎的后面，一切都被崔老太爷料中。
而另外一个名单就显得极其扎眼，因为那一排名字前面无官无职，却与朝廷官员并列。周尧想了想，将梁然的名字写在了第三排其中一人的名字之后。这样一看，在这份名单中，梁然与另一人并列第三！
“唔，说起来，快过年了，要不要让那小子回来呢？现在大幕拉开，不需要这块破布迷惑了，所以，没住能吃到那什么年糕和元宵了？”想到这里，不免想到那价值八千两的小院。本来周尧还以为自己赚钱了，结果仔细一想，拿钱本来就是自己的，心疼的不得了，内帑不算民部拨款，一年也不过十几万贯的用度！
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梁然的名字扔到了工部之中，那小子好像真有点奇思妙想，单独给他建个工坊，也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远在愚阳的梁然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一日，严将军派出去采购粮食的队伍回来了。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啊，车队一眼望不到边。
而前来领取粮食的人已经聚集在校场之中，看着源源不绝的粮食运进来，有人专门负责发放，签字领粮。虽然朝廷也会给些抚恤，可是一来这笔抚恤数额并不大，二来真正落进手里的自然也会打个折扣，所以，这批粮食真是来得及时，当然，这种事什么时候来都及时。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日头偏西，这才将粮食全数发放完毕，甚至因为这次领取粮食的人中有着左武卫的家眷，陈将军也跑了过来，问清缘由后，也是感慨不已，对于梁然自然更是大加赞赏。从军之人，谁不知道这里面的破事，却没有办法。常年的太平，除了边关哪里还有战事？
持续了太多年的以文抑武，武人已经被文人踩到了泥土里。而恰恰是这一点让周尧看到了掌控军权的希望所在，默默耕耘十年，终是大获成功。
又是十年过去，忠君的思想在潜移默化之间深入将士们的精神世界，牢牢扎下了根。而对于将他们从泥中脱身的周尧，就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忠君了，帮助皇帝打击文官集团，即便他们不能获得更多的好处，但是他们还是在做，这也是严将军对待梁然如此尽心的原因所在。
皇帝的生意遍布大周，每年的收益之大绝对会让知情人目瞪口呆，可这些钱没有进入内帑，而是被皇帝送入了军队，改善生活，改良器械。这一切都不被朝廷所知，大部分的非核心将领也只是以为在皇帝的帮助之下，朝堂将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发全了，没有克扣而已。毕竟他们接触不到账本。
梁然发粮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十六卫，让大周将士似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读书人。这份震动也悄然将梁然送到了一个他绝不想去到的风口浪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