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曲从网上订的五十多个礼盒送来了，彭肃开车载着她去了昨天老人提供的住处。
头天晚上，他们也是来了这个小巷子。怎么说呢，因为是晚上，还在暗处看得不是那么真切，现在彭肃在巷子外面的马路上停好车，牵着夏曲走进去，才发现这里的环境是有多恶劣。
一排排待拆迁的平房，看上去可能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房顶还有烟囱，每家每户的门前，居然还是臭水沟，整个小巷子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上面的门牌号，好些已经被锈蚀了，看不清具体是多少号。
等夏曲找到卖麻糖的老大爷的门前，她数过来，其实都已经没有多少住户了，很多人已经搬迁离开了。
“女娃娃，你们来啦！”老大爷早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脸上带着微微显得局促的笑，“昨天跟你们讲我家的麻糖很卫生，这不骗你们。不要看着我们这里的条件很差，但对于食品，我一直都是很用心的，绝不会去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我保证！”
他现在是担心夏曲他们怀疑他昨天说了假话，然后带着两人进屋，“你们来看就知道了。”
夏曲跟彭肃走进了这间低矮的小平房。
房间里的光线很不充足，这一排的小平房周围被高楼大厦包围着，能照射进来的阳光不多，即便是白天，屋子里也昏暗得很，需要靠着电灯来照亮。
在屋子中央，头顶悬挂着一只白炽灯泡，裸露在外面吊着的电线，上面还缠绕着蛛网。
房间也不大，几乎没有什么大家具，看上去有些家徒四壁的感觉。老人带着他们走到后门，推开，夏曲跟在后面，一进来，觉得似乎进入了一片新天地。
房间后面接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是很小的地方，但被老人弄成了一个像是小厨房的模样，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料理台，上面被打整得很干净。东西很陈旧了，还延续着很多年前的工具，就连现在最普通的搅拌用的玻璃棒都没有，还是从前的不锈钢制品。那些东西，因为常年使用，被磨得发光，看起来还很新的样子，不过走到近处仔细观察时，就会发现在这些器具上时间留下来的痕迹，这些都是它们工作多年的证据
这里从前是正门，旁边还有一些没有打理的花草，不过后来这一片被不远处的停车场占据了，竖起了一堵高高的水泥墙，正门也没了出路，纷纷开辟了后门。
老大爷将夏曲两人带过来，有些憨厚地笑着，“看吧，这里就是我做麻糖地方。很干净吧，放心放心，真的很卫生，我都有买一次性手套的。”说着，老大爷还怕他们不相信一般，从一旁的小箱子里拿出来给他们看，“还有我这做的东西，不加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食用色素也没有的！你们大可放心，我孙子从小吃到大，什么问题也没有！”
夏曲环视着这里的一切。
老人没有说谎，他做麻糖很多年了，这里也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工作环境了。
夏曲宠着他笑了笑，“嗯，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来拿昨天订的货的，这里很好。”在家里做点心，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
听见她的这句话，老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他在之前是一直在担心夏曲过来会看不上他这里作坊，嫌弃而退货。“好的，好的，我都已经做好了，分成了五十五份。不过，这么多，我也不能按照平常卖几块钱的单价卖给你们，会便宜一点。”
这么多，的确是他平常一周都卖不出去的量，做一点让步也很正常。
夏曲知道这是老人的好意，她也没拒绝，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里面带着碎光，“那就谢谢您啦！感觉占了好大的便宜！”
老大爷从扁担里拿出一口袋已经分装好了的麻糖，“你们过来看看这斤数，老头子我是不会骗人的，不过大家都看看心里有数最好了。”他一定要让夏曲他们去亲自确认有没有缺斤少两。
确认后，夏曲把带来的礼盒也拿出来，一包一包开始包装，彭肃在付钱，顺便跟老人闲聊。
“大爷，你们这里我看着墙上是被喷了红漆，写着拆迁呢，你们这里怎么还没有搬走？”政府这几年在做城市规划，彭肃也听说过一点，不过，这里已经大都签订了合约的。
老人听了这话，有些沉默。在他心里，做这样的钉子户，其实他真没觉得脸上有什么光彩的。可……
“唉，搬去哪儿啊，没有钱，去哪儿都麻烦。如果搬走了，我们爷孙俩就只能睡大桥下了。”老人无奈开口。
他的眉宇间笼罩着清愁。
“去年这块地在拆迁的时候，我也有关注过这边的一切安付费和赔偿费，应该说不低啊，怎么会没有钱呢？”彭肃不解，这一带距离市中心只有一站地铁的距离，还算是比较闹市区，房价本身不低，拆迁费用会更高才是。
老爷子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钱是拿到了，可是现在钱不在我们身上，我大孙子跟着我，我没有一点钱，没有办法，只好豁出我这张老脸皮，一直在这里居住了。”
老人很愧疚的样子，说完这话后，深深地低下头。
“那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吧？当初你们签订了拆迁合同，人家施工建筑队是随时能过来进行拆迁的，这样很危险的。”彭肃对这方面稍微有点了解，不由开口道，“最近网上不是有爆料过吗？拆迁队在清晨别人还在睡梦中就拆迁了房子，您看您现在这样很危险，如果哪天起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你们可怎么办啊？现在只有你跟孩子两人生活吗？”
老人点头，“我大孙子现在没爹没妈的，只有跟着我这个老头了。我膝下就只有一个儿子，可去年因为工伤去了。儿媳妇儿带着工厂的赔款还有拆迁费跑了，这个家，就剩下我们这一老一小了。我靠着上街卖点麻糖的钱，供小孩上学。现在是义务教育，还算花不了太多的钱，可以后，就不知道了……”他说着，眼神越来越灰暗。想着以后的日子，很担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彭肃听见这样的故事，也觉得很无奈，“那现在也应该早做打算，等事到临头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做准备了。”
老人说知道了，叹息声却是一声比一声长了。
从老人家里出来，夏曲看着彭肃的脸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听见了大爷的故事了吧？”彭肃坐在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不等夏曲回答，他又开口了，“去年拿下政府的标书的，是我家的那老头子。”换而言之，这里的拆迁和重建，是彭肃的房地产公司。
夏曲没说话，她只是伸手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皮皮，我……”彭肃偏头看着身边的人，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是有想帮老大爷的，可现在他的身份却不是彭家房产的少东家。
做一个运动员，在没有彻底出名成为世界冠军前，他身价不高的。
夏曲更加用力得拽着他的手，“如果你是在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心的话，那等到我们回来再去家里看看。”她知道其实彭肃还是被昨天接到的那通电话影响了，不论怎么说，那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你是担心老人家，我们可以找人去查一查他家的儿媳妇儿，就算是离婚，也没有道理将所有的钱财卷走，物质上的话，我们也能提供点帮助。”
在夏曲说完后，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彭肃望着她，突然一下子，倾身过来，横过中控，将她圈在自己怀中。
“皮皮……”他喊着她名字，没再说话。彭肃想，自己想要说的，夏曲一定什么都明白。有的人，在他心里是想要忘记想要装作什么关系也没有的，可是情感上的牵绊，却让他有时候无法狠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就算是再怨恨，可他憎恨的那个人还是他的父亲。
将快递寄出去，夏曲感觉心头的一件大事终于落下了。
彭肃先回省队，因为明天要出发，这几天的事情还需要做个交代。夏曲则是在家里跟Jeanne一起刷网页，看这个季节究竟去哪里旅游比较好。
这天很快过去，Jeanne也定好了行程。三四月的西藏是很美的，林芝在四月尤其好看，野桃花谷盛开的大片大片的桃花，还有可以正好赶上去他们的桃花节，体验体验当地的文化。Jeanne跟夏曲商量后，决定就走这里了。
夏校长是在第二天回来，时间正好跟夏曲随彭肃去东北错过了。夏曲给夏校长打电话聊了这件事情，夏校长很高兴。只要夏曲愿意留下来，在夏校长看来都是好的。然后，某校长悄悄地将这个功劳放在彭肃头上，事后结束跟夏曲的电话，还在微信上偷偷地给彭肃发了个“比心心”的表情包。
收到表扬包的彭肃：“……”为什么比心心？那他是不是要回一个么么哒？
纠结的彭肃很快带着夏曲一起出发了，之前跟“社会你三叔”和邱婷婷的案子交给了施演辞，夏曲还说等回来后包个大红包，结果反被施演辞打趣，“红包什么的就不要了，等你回来跟阿肃办酒席的时候，免了我跟小舞的份子钱就行了。”
夏曲：“……”
去东北这一次，夏曲没想要跟彭肃住一起，她过来可不是为了耽误彭肃训练的。可哪知道，最后的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那天到哈尔滨的时候，夏曲被彭肃带着去见了他们队里的人。
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汉子，也有女队员，但那些女队员也是能跟彭肃打擂台的身手。每个人见了夏曲都很亲切，围聚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彭肃的教练就问道：“小夏，你这短时间就打算住哪儿呢？如果还没有定房间的话，来我们训练馆也是可以的！”
付重这话刚说完，手下有学员就闹起来了。
“啊啊啊啊！教练！不公平！当初我女朋友来看我为什么就不能带进宿舍楼啊！这是区别对待啊！我要抗议！”一个看起来比彭肃还小的男孩子“叫嚣”道，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付重瞥了他一眼，“抗议无效，驳回！”
委屈的男孩子：“……”
坐在他身边的看起来年纪跟他相仿的女孩子用手肘捅了捅他，笑骂道：“唐天，你居然想跟肃哥比？你到时先去拿个金牌回来，教练肯定就放你一马！再说，小夏姐给跟肃哥的关系跟你和你女友可不一样，人家这是迟早要结婚了，你，就算了啊！我算算，现在才四月，你已经换了两个女友了，啧啧！”
老底瞬间被队友揭开，唐天大囧，“不要这样啊！我今天第一次见小夏姐，是打算给小夏姐留个好印象的！你们过分了啊！”
“什么好印象？你还有好印象？再说，在小夏姐心里有我们肃哥的好印象就够了，你瞎凑哪门子的热闹？”身边的人又跟他呛声，大笑开口。
夏曲第一次见彭肃的这些朋友，还有些微微不好意思，听见这话，她脸颊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丝。
“我还是就住在外面吧，你们都要训练，我过来有些不好吧？”她推拒道。
“没什么不好的，宿舍是单间的，你过来也影响不到什么，能被影响的都是心里素质不行的。昨天那个啥，彭肃也找我聊了聊这个问题，住在我们队里，安全一点，他也能放心训练。”付重知道夏曲在担心什么，解释说着，“至于其他的那些兔崽子们，你放心，虽然看起来是块头大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没问题！放心！要有谁真欺负你，保管跟我讲，我来处理！”
付重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夏曲也不好再推辞。“那接下来两周时间就麻烦大家了。”她朝着整张桌子上的人开口道。
彭肃在桌下拉拉她的手，十指相扣，握住的力气似乎变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