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炽热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大地被烤的发烫,丝丝热气从土壤中蒸腾而起。
“师父,我饿了。”。
苦寂大师看着摸着肚子的江流火,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稍作歇息,吃点东西在上路吧。”
江流火兴高采烈的点了点头,然后疾步走到官道旁,蹲在一个阴凉的大树底下。
江流火打开包袱,发现里面装的满满当当一袋子炒饼,这可把江流火高兴坏了,他拿出一个炒饼一把塞进嘴中,然后又拿出一个炒饼递给苦寂大师。
一老一小毫无形象的蹲在官道旁,丝毫没有关心官道上偶尔路过的行人那鄙夷的眼神。
“师父,这炒饼真好吃。”江流火砸吧着嘴巴说道。
枯寂大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只可惜没有水,有点干。”
“师父,你渴啦,等着,我去给你找水去。”江流火翻出那早已空荡荡的水囊朝着不远处的一条河流走去。
枯寂大师看着江流火的背影默默点头。
虽然江流火现在灵识未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有着一个赤诚之心。苦寂大师相信,只要给他时间好好调教,将来等江流火灵识顿开,依照他的心性,绝对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至于将来江流火是否要还俗娶妻生子,这对于苦寂大师来说根本无所谓。
当今这个天下,战火纷飞,云荒帝国凭着三十万云荒铁骑征战天下,又有哪里才能称得上是一处净土。
如果不是那条贯穿天下的沧澜江挡住了云荒铁骑,这个天下早就已经是云荒帝国的囊中之物。云荒帝国不敬鬼神,不信神佛。如果真的让云荒帝国一统天下,估计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佛家的栖息之地了。
佛宗,自从数千年前佛祖以一人之力开创之后,曾经风靡大陆六国,到处都有佛家的寺庙。从大悲寺走出的得道高僧那都是各国君主的座上贵客。
唯有云荒帝国对佛宗向来嗤之以鼻,千年前佛宗出动三十二位佛宗大能前往云荒帝国传教,却被云荒帝国的一道君命拦在了极东大草原。
面对云荒二十多万边境大军,三十二位佛宗大能连续讲经七天七夜,说道最后俱是嘴唇都裂开了,可惜竟然没有一名云荒士兵选择放下手中的战刀。
二十万柄雪亮战刀依然指着三十二位佛宗大能,没有一丝颤动。
千年前那位雄主,云荒大帝亲赴边境,与三十二位高僧经行了长达三天三夜的礼佛,最后云荒大帝口吐金莲,败尽大悲寺三十二位高僧。
最后的结果是十八人当场吐血身亡,十二位高僧还俗加入云荒帝国,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只有两位高僧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回到了大悲寺。
这二位高僧站在大悲寺的门前却执意不愿踏进大悲寺的大门,只是在和当时的大悲寺主持说了一句“云荒之下皆为佛”之后,就在大悲寺的门口坐化。
这就是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重重一笔的十日辩佛。
从此大悲寺的门前多了两颗参天榕树。
从此佛宗再也没有僧人前往云荒帝国传教。
从此,天下六国开始将矛头指向云荒。
而今天云荒帝国以无可阻挡之势傲立天下,那位拥有重瞳的云荒大帝就是要恢复当年云荒帝国的辉煌,于是自十年前云荒大帝登基,国师帝释天踏上神坛,整个天下就在这二人脚下颤抖。
赵国灭,秦国亡,韩、魏两国皆为属国,只有燕、韩两国在苦苦挣扎。
这就是天下大势,佛宗经营了数千年的威望在云荒铁蹄之下彻底瓦解,无数僧人还俗扎进这乱世,被那猩红的战刀搅的粉碎,无数庙宇成为难民乞丐栖身的场所。
佛宗式微,唯有在那南方清源山上的大悲寺依然傲立于风雪中。
“师父,水来了!”
江流火兴奋的声音唤醒了苦寂大师已经飘远的思绪。
“幸好人间自有真佛在。”苦寂大师默默想到。
清源山,说是一座山,其实那是一整片山脉,雄踞在大陆的最南端。
而清源山因为当年佛祖坐化而成为一座神山,千年古刹大悲寺就座落在清源山的半山腰的一片悬崖峭壁之上。
大悲寺不大,或者可以说很小。
或许是因为大悲寺地处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在缺少工匠和劳力的情况下,大悲寺和世间那些古刹名寺相比显得过于寒酸。
整个大悲寺由一座讲经大殿,三座僧人栖身的宿舍,一座简陋的藏经阁和厨房以及大悲寺后院靠近悬崖边的一座高塔组成。
其中供应僧人伙食的厨房占地面积最大,后院那座高塔最高,剩下的竟然都是普通的低矮瓦房。就连应该是最为华美的讲经大殿也不过就是就是多了一层金灿灿的鎏金瓦片。
没有人能想象天下佛道魁首的大悲寺竟然如此简陋,但是就是这么一座可以称得上破败的小寺庙,却走出了无数佛宗大能,在曾经辉煌的岁月中,六国所有的寺庙的主持方丈为了能够获得一次前往大悲寺朝圣的机会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
只是可惜的是,近几年来再也没有人为了心中理想的圣地而踏足这座古刹。
天下所有僧人都被这乱世所淹没,包括那燕国和韩国!
现在这片大陆,战火四起,人人自危,所有人都面临着死亡的恐惧!
动乱的岁月中粮食是最神圣和宝贵的财富,铁蹄踏破了农田,原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变成了抄起刀枪奔赴战场的战士,粮食就变得愈发可贵。
江流火每天辛苦打铁无非就是为了那一段饱饭,刘婶辛苦一辈子也不过替自己攒下了下葬的几尺白布,大青皮李四为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就要打死江流火。
在黑暗里,有着无数的人绝望的被饥寒夺取生命,易子而食的人不知凡几,为了生存下去,所有人都迸发出了身体中最后的一丝力量。
这个时候,谁来信佛?
或者应说,佛能救谁?
大悲寺,就是这个世界佛宗残留的最后一片净土。
清源山山顶是一片常年白雪皑皑的雪峰。清源山很高,被白雪覆盖的山峰自然也很高,每到夏季,就会有无数积雪化成山泉,自山顶倾泻而下。
所以清源山的半山腰上不止有大悲寺,还有一座天湖,还有一道瀑布,还有一大块开垦出来的农田和菜园。
这就是大悲寺的标准配置,在这片大山中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存在了数千年。
当苦寂大师带着江流火站在大悲寺的门口时,江流火第一个感叹就是:“好大两棵树,好小一座寺。”
“师父,你不是说大悲寺很大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小?”江流火望着那低矮的围墙出声问道。
苦寂大师老脸一红,训斥道:“休得胡言,大悲寺乃是天下佛宗之首,岂是你这痴儿能评论的。”
江流火低下头嘟囔道:“可是确实很小啊。”
苦寂大师懒得搭理江流火,抬腿跨过正门的门槛,带着江流火走进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悲寺。
大悲寺里静悄悄的,讲经大殿里没有那飘渺佛音,没有一丝人气,只有那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宣示着这座古刹里确实有人。
江流火紧紧拉住苦寂大师的衣袖说道:“师父,这里怎么没有人?”
苦寂大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徒儿莫要惊惶,跟着为师就好。”
江流火惊讶的指着广场中说道:“师父,那是什么?”
苦寂大师说道:“那是麒麟壁。”
“麒麟壁?是什么东西?”江流火继续问道。
“麒麟壁就是麒麟壁!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还不快走!”
在那青石铺就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墙壁,上面刻有一只神骏非凡的五彩麒麟的浮雕,只见那巨大的麒麟嘴中含着一颗巨大的红色石珠,脚踏祥云傲然而立。
江流火看着那惟妙惟肖散发着浩瀚气势的麒麟雕像赞叹道:“好大一头野猪,要是活的多好啊,我就有猪肉吃了!”
苦寂大师心中默念数遍“阿弥陀佛”,然后拎着江流火的衣领直接将流火提着穿过广场来到讲经大殿的门口。
谁都没有发现,在那块麒麟壁上,那头五彩麒麟的两只眼睛中冒出一丝精光,一闪而逝。
千年岁月的侵蚀已经让讲经大殿尽显破败之象,大殿门柱上的油漆已经纷纷脱落,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原木。
江流火不识字,所以他看不懂门柱上写着的那道对联。但是苦寂大师一辈子和佛经打交道,自然看得懂那对面上写的是什么。
苦寂大师望着那道明显是近期所写的对联沉默无语,过了半响才说道:“我佛慈悲。”
那道对联写的是:
“我愿渡尽天下有缘人,立地成佛,飞升西天极乐界”
“可叹世间无人愿成佛,渡无可渡,人间自有真佛在”
横批:“我自成佛”
江流火这时突然听到原本大门紧闭的讲经大殿内传来一阵喧闹声,惊道:“师父,里面有人!”
苦寂大师明显也听到了,然后伸手推门而入。
江流火看到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幕!
一个长着长眉,仙风道骨的老和尚正在一张八仙桌前一只手高高举起肆意狂笑道:“十三幺,我胡啦!快点给钱给钱!”
剩下三个大和尚愁眉苦脸的正在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张张银票,其中一名大和尚小声嘟囔道:“该死的方丈,这么邪门的牌都能胡的出来,肯定是作弊了!”
恰好这是枯寂大师推门而入,将那名大和尚的话听的真切,说道:“玄难,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输不起的性子?”
“当。”那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方丈手中的红中脱手,落在了那一堆麻将牌中发出一声脆响。
“苦,苦寂?你回来了?”方丈惊诧道。
苦寂大师双手合十低头行礼,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剩下三人各自停下掏钱的动作,睁大双眼等着苦寂大师,均是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苦寂大师笑道:“玄难、玄苦、玄悲,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吗?”
玄难瞬间清醒过来,机灵的将那张已经掏出的银票再次塞回胸口,然后笑道:“怎么会呢,枯寂师兄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师兄你十年没有回来了,一时间激动万分,师兄莫怪啊。”
坐在另一边的玄苦看着静静站立在一侧的江流火问道:“师兄,莫非他?”
苦寂大师点点头,说道:“没错。”
方丈脸上露出无限欣喜,说道:“好好好!师弟你终于渡化自己的心魔,真是可喜可贺啊!”
苦寂大师再次对方丈行礼道:“师兄,这些年辛苦了。”
方丈摇了摇头,正色道:“师弟,不辛苦,不辛苦。只要你能回来,就好,就好啊!”
玄难眼珠一转,起身说道:“师兄,你坐,这么多年不见了,打几圈?”
苦寂大师脸上笑开了花,对着江流火说道:“徒儿,为师要和你师叔师伯好好叙叙旧,你先自己转转。”
江流火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大悲寺的里和尚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副场景,顿时他原本就不怎么发达的脑袋就感觉不够用了。
江流火只能边走边嘟囔道:“这也能算天下第一寺,天下第一佛?”
身后传来的回应确实方丈大师在那边高呼:“慢着,我刚才胡的那把十三幺的钱你们还没给呢!给完钱在叙旧,快点!”
苦难说道:“你胡的那张牌在哪啊?我怎么没看到,明明是你自己小相公诈胡,二位师兄,你们说对不对?”
“没错没错,绝对是诈胡,你看你的牌,只有十二张,哪里来的胡牌的红中啊。”
可怜的方丈,在这里打了半天牌,好不容易糊了一把十三幺,却不慎将那张红中掉进了牌堆里,只能愤怒的吼道:“你们几个秃驴,竟然赖账,还要脸吗?”
“师兄勿恼,别忘了,你也是秃驴呀。”
“真真气死我也!你们给我等着!”
“随时奉陪!别以为你是方丈我们就怕你,我还是戒律院首座呢!”
“拉到吧你!全寺不过五十多号人,你那戒律院就剩你一个光杆司令,还首座呢!”
“你!死秃驴!”
“都是秃驴,谁怕谁啊!”
讲经大殿不大,江流火听着身后传来的争吵声只能默默摇头。他走到了殿中,望着高台上端坐的佛像,愣住了。
大悲寺整个寺院内只有一尊佛像,那就是讲经大殿内的这一尊,可是这哪里是什么佛像!明明就是一个真人!
没错,那就是佛祖坐化时留下的肉身,此时正端坐在高台上俯视着江流火。
江流火望着佛祖深邃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说道:
“好大一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