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你看清了?”
“没……没有。”
“呵,那万一是你的眼角膜骗了你呢?”
我怎么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那我就把眼睛挖下来给你赔罪好了。”
“住嘴!”
她先是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深深地白了我一眼,好像并不很想和我呆在一起,又去研究她的药了。趁着她思考要怎样给将军补身子的空当,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出去了,将军大病初愈,府中上下一片繁忙,我这一路倒也看见不少下人,只是大家都行色匆匆,我也看不清各位的来龙去脉。
信步闲庭,我竟来到了浣衣间。说是浣衣间,不仅洗衣,还有做衣服的人。
说起来,姐姐那件染了血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虽说她这次来多带了件衣裙,勉强有可供更换的衣服,但是管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叫浣衣间的再给姐姐做几件素衣,想来今天应该能全部竣工。
看来我这次来还是有意义的,我可以在这等到他们把衣服做完,我拿回去给她,她应该能表扬我吧……我不禁笑眯了眼睛,动起了忠犬般的邪念,给我根尾巴我都能摇出重影来。
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忙……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三步并两步挪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躲好,眯了眯眼睛,干起了曾经是块石头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
盯……
毕竟这种神奇的能力有限制,看得越久,知道的就越多。看一小会,能看见人物的记忆或者未来;多看一会,能听见人物记忆中或未来与他人的对话;再多看一会……所以如果想要知道的透彻,就得有不怕被人当做变态的厚脸皮。
很显然,石头不怕,但现在的我不行。所以我选择躲起来看。
……
“给将军新做的的那套紫金绣蟒纹的袍子做好了吗?明天将军要上朝复命,觐见皇上的!势必要准备好!待会记得叠好了给将军送去!耽误了事情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
那是一个穿着不那么简陋的浣衣间下人,在一个傍晚,对着众下人发出“问候”。众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颤着声音应答。
“很好,那现在就送去吧,别让将军等急了。还有,你们有谁去问过木小姐,新做的衣服合不合……”
“诶!兄弟!兄弟!”
我一个激灵收回了目光,扭过了头,一边疑惑地看着来人,一边迷惑着整理方才看到和听到的“信息”。
定睛一看,那人穿着浣衣间的衣服,想必是浣衣间的下人。只是衣服比较简朴,和方才看到的那人所穿有所不同。
那人看我回过了神,严厉的问:
“你是什么人?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盯着我们管事的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勇气,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甚至有可能身上藏着凶器”的人,竟然没有大喊大叫“有刺客!”,而是心平气和地跟歹徒唠嗑。
也真亏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不然这里藏的若真是个图谋不轨的人,这个可怜的下人已经先一步去见如来了。
我打量了他一下,上下唇齿一碰,就是一段不加任何修饰语的瞎话:“我来给我家小姐取新做的衣服。”
“那你躲在树后面做什么?居心叵测……”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也不认得人……”
我故意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新手小白,糊里糊涂的应付他。
“你……”
估计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侍从,眼神中露出的全是对我主子的同情,和对我的鄙夷。
呵,愚蠢的人类。那什么子说过,人不知而不愠,所以本君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家小姐?木神医吗?”
他好像终于认识到我家小姐的地位崇高了,方才的鄙夷换成了敬畏,连忙道歉:
“原来是木神医的人,失敬……神医的衣服马上就做好了,还请稍后。”
呵,方才你那狗眼看人低的气势哪里去了?怎么一听到我是木神医的人就这么恭敬了?不过本君子自是不会和你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的,看在你说我是木神医的人的份上……
“谢谢兄弟体谅,大家都是给人做事的,都不容易……”
我摆出了职业假笑,向那位大兄弟作了一揖,随即跟他从树后钻了出来,让他带我光明正大地浏览浣衣间。
不多时,衣服就做好了,正好我也有些倦了,完成了这将近一个月来“最有意义的一天”,我也该回房了。
捧着几件崭新的衣服踏进房门,我仍然心有疑虑。今天所看到的……究竟是记忆,还是未来?
虽说这技能逆天,不论记忆还是未来,只要目标在我的视线内,我就都能看见。但是,我却不能掌握它的随机性,所以我有时也不知道它的先后性,只能推理,和靠直觉猜测。
如果是那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信息,想要辨认就有些难度。我飞快地转着落满青苔的石头脑子,总觉得有什么信息被我忽略了。
一进房间,木言就从床铺上回过头,疑惑中透着新奇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投射过来:
“怎么走了这么久?我都快怀疑你被哪个玉石专家挖走了。”
我讪笑一声,将衣服递去:
“我路过浣衣间的时候,他们交给我的,所以耽搁了一会。”
木言眨了眨疑惑如小鹿般水润的眸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衣服,尽数接过端详起来。
那样子,就好像过新年有新衣服穿的小孩子,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装着星辰大海。
转过头来,眉眼弯弯,细碎的星尘从里面溢出,出口的话语不是话语,而是星夜里的晚风,优雅而清凉:
“谢谢……”
一声谢谢,我就飘在云端了。
我堪堪咽下了那句欠揍的“以身相许”,只是憨笑着回了里屋。回了屋,我便收起了笑意,长叹一声打开了我珍藏的盒子。
盒子里,有最珍贵的东西。
那周遭因为有我努力凝聚出的灵气,内里并没有腐坏——是的,一只手,一只属于女人的,纤细的手。
也许这阵子过去,她也不会再记得自己曾经的疯狂,也会淡忘事发时候断臂的痛苦,但是总有人会记得这一切,总有人会将她所忽视的珍藏,总有人会将她淡忘的铭记。
如果说,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学会忘记,那么我这块顽石,就选择永远铭记。
合上盒子,我开始消化这一天的收获,偶尔回头,还能透过薄纱朦朦胧胧地看见姐姐,站在镜子前比量着衣服的大小。
我不禁好笑,冲着帘子那边喊话:
“神医姐姐,别比量了!都是给你的……你还不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合不合……身?
我突然宛如一盆冷水浇醒,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我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是未来!
“给将军新做的的那套紫金绣蟒纹的袍子做好了吗?明天将军要上朝复命,觐见皇上的!势必要准备好!待会记得叠好了给将军送去!耽误了事情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
“很好,那现在就送去吧,别让将军等急了。还有,你们有谁去问过木小姐,新做的衣服合不合……”
还有那小仆的记忆……将军被人从远处扶进来,穿着紫色蟒纹的锦袍,头上束着玉冠,道边的那片菊花开得很艳,点点黄色鲜艳……
我吞下一口哽咽在喉的浊气,竟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