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当时的脸色应该和她的脸色没什么两样了，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那样的，无力……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梳头了，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能阻止研钵的倒下了，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像受惊小鹿一样发抖了……
因为这只小鹿，失去了她的左臂……
我一时间竟被吓得一动也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本应该惊恐的大叫出来：
啊！
为什么！
可是我不能发出声音了……
我摇着头，跌倒在地上，手却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触感，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我的手触到的地方，有一只……
手。
是的，只有一只手。
女人的手。
像葱玉一般的光滑，只是手掌因为常常干活而有些粗糙。
我看着那只……手，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只手，我再熟悉不过，曾见过，也曾摸过。
曾经为了撒谎而盯着它看了许久，连纹路都快刻在心里了……
可我却不敢相信，不可置信，不能相信，这太荒唐了！
怎么会，这怎么回事？一只手？
一只……
别闹了啊……
什么啊，骗人的吧……
别以为石头好骗啊喂……
我摇着头，干笑着，假装这一切都是梦。
但我眼眶中溢出了泪水，滚滚的，想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不是梦，因为我的心在痛。
可这怎么，
怎么能叫人相信！
前一晚上还在和我笑着吃鱼，还在用双臂卖力的拖动着一大堆东西，怎么手臂就突然……没有了？
这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强压下我的怒火和疑问，对这只透着诡异美感的手，抱起了极大的好奇和期待……
它的上面没什么血迹，想来也不会是她的手吧……
我不无恐怖的想着，哪怕我已经要悲痛得站不起来了，像就要死去了一样，我也不能相信，这只手就是……
哪怕她已经没了手臂……
我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将那堵在嗓子里的哽咽，咽回肚子里去。
但出口，却还是破碎的呻吟……
我不能这样，她已经很难受了，我又怎么能软弱……
我是石头啊！
我不能被软弱打倒！
所以我还是死死咬住了这最后一丝石头般的尊严，哪怕眼泪早已纵横脸颊，我也不能，先认输。
低着头缓了好久，我开口，沙哑的问道：
“姐姐，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明明，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话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堵住那句破口而出的烂话，却还是没憋住那口气，猛地吐露出来，仿佛爆开的火药。
“为什么背着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还是输了，哭得一塌糊涂。
不该这样的，我不该吼你的……
可是我忍不住啊……
对不起，姐姐……
“对不起……”
细若蚊鸣，但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我错愕地看向姐姐，她却低着头，扶着自己早已没了手臂的左肩，发着抖，颤着声音说道：
“对不起，是姐姐骗了你。”
她低垂的眉眼里闪烁着水光。
我一时竟有些迷惑了，受伤的不是我，手臂丢失也断不能是作假，那你究竟骗了我什么？你究竟有多少秘密？
我涨红着哭的稀里哗啦的眼睛看着她，期盼着她的嘴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其实不是人。”
我哑然，大睁着双目，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么难过的情况下还要开玩笑的自黑，所以我想要听她继续解释下去。
“我其实，是一段生命灵木……修炼成精。我……就是那最后一味药材。所以，我把我的左臂……”
她后来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瘫坐在地上，苦笑着，自嘲着，我早该想到的……
这样的话，一切的事情都解释的通了。
凭空出现的草屋，不懂礼数的大小姐，看不破的记忆，身上的药草清香，不会发作的蛇毒，超强的医治能力，消失的左臂，不再流血的断手……
但是，哪怕是灵木精，难道你不会痛吗！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想让自己回想起来这一切。
断臂，残手，灵木，顽石，药汤……
“那些救人的医术也都是我的能力，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但我也只是能诊出他们的病情，并分析合理用药的种类数量。那些药草是我真的从山上采来的……我，我从未想过害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害人……但这不重要！
“但我和将军的情意是真的……他确实曾救过我。不论是多年前他作为幼童帮我除掉的那条想要来吃我果实的蛇，还是前几月他冒死救下即将落入虎口的我，这份情谊我是断不会撒谎的……”
我并没有在意“一箭”和“冒死”的区别。
“所以……”
“所以……你就要用你的一条左臂救他一命是吗？”
“……恩。”
我知道了。
我看着那只手，苍白的没了一丝生机，再也不能挽起主人的长发，做一顿美味的鱼，它作为灵木的一部分，已经脱离了主体，生命力失去以后也只能是一段废弃的茎叶。
我心下觉得有些难过，也不好再骗她。
“我也骗了你。”
我挠着头，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其实我真的是一块石头。”
谁知，木言却突然生气了，她哭着说：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不要开我的玩笑，可以么？我都已经……”
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还要来嘲讽我吗！
我心疼的不行，感觉那一滴滴泪水在我眼里看来，就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的心上。
我清楚如果我不赶紧解释一下，我会被灵木小姐扫地出门。
“是真的！我……我能通过观察别人，探出他们的从前和以后，而这，是我作为石头的能力……”
顿了顿，怕这一切太假，我又补道：“还记得市场上的酒管家么？就是那个胡子很滑稽的大鼻子，惹你生气的那个……我就是因为看了他一会，就知道了他要娶十三房姨太太的事情，也知道了他妻子的名字。看得越久，效果越好……”
因为他长得太滑稽了，我从他排队开始就一直在看他，所以知道的有点多……这种事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但是，我不能看透非人类的从前和未来……所以我看不透你，之前对你所说的那些你和将军两人的事情，有一半是从将军的未来里看到的，另一半则是我自己编的……如果对象是你，我其实无法证明我说的话是否是真的——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就是一块石头，一块从记事起就住在池塘边的普通的石头。”
我知道，我对着一个非人的灵木姐姐，是不能探究她的未来的，也就是说，我不能证明我是一块有灵能的石头，甚至不能证明自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顿时被无力感淹没，没顶的无力。
但是，她却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
“我相信你。”
她苦笑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