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里,北风萧萧,凉湖不露春意,却透染几分凄凉。世间事,无由来,功过是非,皆是一盏茗茶,一杯浊酒。
韩三叹息又叹息,萧睿立在风中,只听一段悲凉过往,宛若湖上清风,徐徐而来。
“天启一十二年,江陵百越之地,战火突发,各地封王,百姓山匪皆揭竿而起,为平战事,荆州刺史,燕唐王朝的南越王爷,贸然启用了一名军中旧将。只率三千布甲军,便平定了荆州的祸乱,荆州刺史为答谢此军中旧将,许下荣华富贵,与其结为异性兄弟。本该是一战功成,却不知南越王爷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将这军中旧将,褪去名籍,还归山野,只为让他以江湖草莽之身份,为南越囤积兵甲,待时机成熟,一举发兵,北上擒王!”
萧睿若有所思的看向韩三,过了许久才又问道:“此军中旧将便是韩大侠吧?”
韩三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抹悲伤。
“潮海运,五千精甲,为报王爷知遇之恩,韩三耗尽心血,哪里曾想,有奸人在王爷耳边,诟病于我,说我佣兵自大,在江湖中名声显赫,早将王爷交代的任务抛之脑后。”
萧睿拿过韩三手中的酒,痛饮了一口之后,低声问道:“所以南越王爷才邀请六大门派,召开武林大会,那场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屠戮之灾,也是有人嫁祸于韩大侠的吧?”
韩三仰天大笑。
“生死何惧,我韩三半生戎马,半生草莽。一路杀来,本是嫁祸,现在也已经血债累累,我韩三一人死,倒是无畏,只是我那潮海帮上的五千兄弟,他们随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如今的基业,我若一死,他们必然要与六大门派寻仇,到时候血雨腥风,江湖自耗,只让那搬弄是非的小人得了便宜。”
萧睿心中生出一丝同情,韩三的经历虽与自己的不同。但同样是被人追杀通缉,同样是背负着一群人的生死。韩三还好,至少他背负的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性命。而萧睿,他所维护的名单之上,至少有一大半,都是他不熟识的人。
“所以韩大侠想让萧睿为你做些什么?”
“我想让萧大人,去一趟荆州,去告诉我潮海帮的弟兄们,我被困观影湖,让他们速来救我。”
萧睿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韩三,然后问道:“韩大侠为何不自己出去,凭你的身手,天下又能有几人拦得住呢?”
韩三低头笑了笑。
“萧大人有所不知,这观影湖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我在湖中修炼日久,与湖中灵气达成了一种默契,假以天地间最强的剑气,我能随意使用这湖上灵力。可以说在这观影湖上,我韩三便是天下第一。可若离了这观影湖,凭我的实力,很可能连萧大人那国公府的朋友也打不过。”
“这天下还有如此神奇之事?”
萧睿侧目看向韩三,眼中尽是疑惑之情。
“我已经反复尝试了很多次了,十二年前,有一道人,曾经给我算过,说我韩三命中,会经历一劫,此劫生于人心,终于人心。莫非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将这些说与萧大人,望萧大人一定成全韩三。”
说着韩三竟跪了下来,萧睿一时茫然,连忙上前搀扶起韩三。
“韩大侠放心,虽说我萧睿不是什么仁人义士,但为了我下面的朋友和衙役,萧睿一定会把韩大侠在这里的消息带给你荆州的弟兄们。”
韩三再拜,萧睿请辞,临别前,韩三掏出一块玉佩交给萧睿,并告诫到,一定要见到潮海帮的罗晋,方可拿出玉佩,告知罗晋观影湖的事情。
萧睿点头答应,然后骑上李仁罕赠予的宝驹,离开了观影湖,朝荆州的方向走去。
才出了湖,萧睿就看到了邢井思那畏畏缩缩的身影。
“啊郎,你出来了,那些衙役和符大人呢?”
萧睿一把揪起邢井思的领口,怒斥道:“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把本府丢在里面,独自逃亡,实在该杀。”
“阿郎,这不能怪我啊,我只有先跑出来,才能想办法找人去救你们不是,再说了,我一直在这里观望,我若真的贪生怕死,我早跑回常州府了。”
听得邢井思的辩解,萧睿这才松开了手。
“你知道去荆州的路吗?”
邢井思摇了摇头,并问道:“阿郎要去荆州做甚,符大人他们不都已经被那个怪物给沉湖了吗?”
萧睿抬手就要打邢井思,却被他躲了过去。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什么沉湖了,彦卿他们只是被关到了湖底,我去荆州自然是为了搭救他们,你觉得我会像你一样贪生怕死吗?”
邢井思低着头,嘴里嘟囔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应该留在这里,跑了一了百了。”
“你又嘀咕什么呢?”
“没有,没有在嘀咕什么。”
邢井思笑着抬头看向萧睿。
“没有就赶快上马,随我一道去荆州。”
“荆州离这里很远的。”
“日夜兼程,一定要赶在韩三失去耐心之前回到这里。”
“那个大魔头就是韩三啊?”
萧睿撇了一眼邢井思,然后策马东去,一路打听,一路奔驰。
“阿郎,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能不能停下休息休息?”
萧睿眉心紧锁。
“过了前面的汉城,就到百越地界了,荆州也就不远了。”
“是呀。”邢井思无精打采的摊在马背之上,“阿郎你看这马,都已经累成什么样了。”
萧睿也心疼的看了看自己胯下的宝驹,然后说道:“我们先进汉城,找一处驿站,与他们换两匹精力充沛的马,待回宁泽之时,再把宝驹换回来。”
邢井思点了点头,对于萧睿的话,他一直都是言听计从的,自从经历了益州府的事情之后,邢井思深深地知道,萧睿是个有手段又狠辣的角色。
“阿郎,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去荆州,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萧睿牵着马,进了汉州城,根据燕唐的律法,一般人是无法在城中驱马驰骋的,除非是军中急报,或是位及人臣的高官才有这一特殊的权利。
“散开,散开。”
一个纨绔郎君,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从汉州城内冲了出来,萧睿连忙拉紧自己的宝驹。
“这厮是何人,敢在城内驱马,这不是在漠视我燕唐的律法吗?”
路边摆摊的老者看了一眼邢井思,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啊伯,这嚣张跋扈的少年是哪家的郎君,竟能在汉州城内驱马驰骋?”
看萧睿为人谦和,摆摊的老伯便低声与他说道:“他是我们荆州刺史,南越王爷的次子,被封汉城郡守,从他上任以来,汉州城就没得过一天安生日子。”
萧睿满脸疑惑的看向那少年的背影,突然又感叹道:“这不对啊,汉州城应该不在荆州府的管辖之内吧?”
“以前不是,中原京都政变之后,南越就变了天了,荆州府和封州府,为了争夺地盘,已经打了好几次了,京都也没有派兵前来镇压,我看这天下啊,恐怕也不能长久了。”
邢井思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老伯,又侧头四处看了看。
“阿伯,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让那些当差的听到了,小心抓你去衙门问罪。”
老伯抬头笑了笑。
“一把年纪的,你们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两年前我的大儿子被荆州府抓去当了兵,一年前我的小儿子又被封州府抓去当了兵,上个月两府开战,我的大儿子瘸着腿回来告诉我,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砍死在那战场之上。”
说着老伯悲从中来,竟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萧睿和邢井思,连忙把老伯扶到了家中。
看着家徒四壁的民宅,萧睿直摇头叹息,反倒是邢井思,他仿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恶吏,才让燕唐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邢井思一脸无辜的看着萧睿辩解道:“阿郎,你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放吧,我是贪污了一些沿路押送府司官员的路费和盘缠,但绝没有欺压过常州府的百姓啊!”
萧睿又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这老伯家,除了空荡荡的屋子,已经一无所有了。”
邢井思看向屋外,刻意避了开萧睿的眼睛,他知道萧睿想要做什么。
“邢护卫,我们的盘缠还剩多少?”
邢井思低着头,就要往门外走。
“邢井思,本府与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吗?”
“阿郎。”邢井思可怜巴巴的望向萧睿,“这就不到一千钱了,你若再给了啊伯,我们往后到了宁泽县,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萧睿眉心紧锁,过了许久又说道:“无妨,我与彦卿再借一些,不会让你饿死的。”
留了一些银钱,便出了老伯的住所,一路往驿站走去,萧睿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百越之地的混乱,比起燕唐的京都,虽性质不同,但所致的结果却没有太大的差异。百姓民不聊生,法纪混乱,旧制不全,放眼看去,官僚府邸,一片繁华,民间巷陌,却是残垣断壁,百废待兴。
停留汉州城一夜,萧睿又饮起了酒,作起了赋。
江陵之地,荆楚千里,破败残垣,毫无昔日繁盛之景。哀百姓之疾苦,痛旧吏之失察,忆往昔,中土顶盛之日,辽阔疆域,千府齐平。今国士淹没,伶臣当道,思己身之罪责,想天下之悲悯,叹又叹,愁又愁,祈盼国事无忧!
又是一夜大醉,待酒醒,邢井思为萧睿换来干粮马匹。出了常州府,天下便再无暗府司萧睿,入了益州城,再得宁泽少府之职位,而今的萧睿,已经不再是新朝的通缉犯,改头换面,便可新生。但这天下,这燕唐中土的新生之日,仿佛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