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燥热的热浪拂过众人的脸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茶摊老板默默收拾茶碗和擦拭桌子的声响。
“好!好!好!”
万人往突然大笑着连喊三声“好”字,“萧小兄弟,不知道你所说的‘吾即正道’是什么呢?”
“巧了,在下所说的正道与先生所说倒是有着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萧风拭去脸颊的热汗,微微一笑。
“哦?那在下可要洗耳恭听了。”
万人往走到萧风的身边坐下,“不介意我坐下吧。”
“当然,请坐!”萧风伸伸手,“请,小子就献丑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见到万人往(鬼王)端着茶碗的右手微微一颤,萧风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万人往放下手中的茶碗,平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敢问,何为刍狗?”
“问得好,刍狗”的解释很简单,“刍”的本意是割草,也指用来为牲畜的草,引申一下,“刍狗”的意思就是用草扎成的狗。
古人在祭祀的时候,对祭品非常在意,一开始,人们祭祀的物品是“三牲”,也就是猪牛羊。但是普通人连饭都吃不起,怎么可能用猪牛羊来祭祀呢,于是大家就用狗来代替。再往后,干脆真狗也不用了,就把草扎成狗的样子,用来作为祭祀之物。
刍狗做好后,还没有用于祭祀之前,是非常神圣的存在,大家绝不会轻易亵渎,连碰有不敢碰,等到祭祀完了,刍狗也没用了,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可谓生得辉煌,死得悲凉。
”
见到万人往若有所思的样子,萧风问道:“刍狗是不是很可悲?”
“不错,需要它时,神圣不可侵犯,但不需要它时,又弃之如履。”万人往点点头,很是赞同。
“因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总的来说就是天地并不施仁恩,只是让万物如刍狗那样走完自己由荣华到废弃的过程而已。”
“天地本就是无爱无憎,无欲无求的,给予万物繁华并不是因为天地喜爱于它们,使万物萧条也并不是因为憎恨于它们。
生命便如刍狗一样,当祭祀完毕之时,刍狗的使命也随之结束了。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在社会中充当着不同的角色。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就像万物的枯荣,天地的运转,谁也没有办法将其破坏,最终还是要选择不加以干预的“无为”的态度。”
万人往沉默了良久,缓缓地开口道:“这一切又与萧小兄弟所说的‘吾即正道’有什么关联呢?在下实在不明,还请解惑一番。”
说完,对着萧风拱拱手。
“先生勿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萧风回了一礼,饮一口茶水,不去理会万人往微沉的脸色,赞叹道:“好茶!直叫人口舌生津啊。”
“天地无情,是道规则赖以维系的前提。
因为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环环相扣、错综复杂,以生物链为例,素食动物以植物为食,而又被食肉动物作为食物,当生物消亡之际,又重归于尘土,在这个循环链条中,每一种生物都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假如老天爷对某种生物特别照顾,那么处于它食物链上游的生物吃什么?”
“正因为天道不讲人情,所以天道规则才能做到“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在这个有些残酷的法则下,整个世界才会秩序井然,循环演变。”
“这就是小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背后的真意。”
“真相是如此的无情,但正是这种无情才是道的“博爱仁义。”
万人往皱起眉头,坐在那里用手轻轻地点着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时张小凡忍不住坐在萧风另一侧,开口问道:“天地不仁”也就算了,为什么圣人也“不仁”呢?是不是有点冷酷无情了?”
萧风微微一笑,“不如让万先生为小凡解惑一番如何?”
“可!”万人往应道,随后想了想开口道:
“天地没有“仁”与“不仁”之说,没有偏私,对待万物都和对待刍狗一样,一切任其自然。”
“而圣人是悟道的人,既然天地“不仁”,那么圣人就要效法天地,对待百姓就像对待同胞手足一样,无所偏爱,任其自然,这才是圣人之道。”
“因此,正所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大善!”萧风忍不住赞叹道,要知道这些道理可都是他从萧老头说过的古籍《道德经》中悟出的,鬼王一个从没读过这本经书的人竟然能领悟到这一步,不得不他是一个天纵奇才。
“不知万先生可明白了小子所说的‘吾即正道’了吗?”
万人往听到,突然站起身来,登时吓了萧风一跳,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动手呢。
结果却见他恭敬的弯下腰来,说道:“萧小兄弟的心境举世无双,在下实不如也,今在此谢过。告辞!”
不待萧风回礼,万人往却是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在空中留下一句话:“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两位小兄弟可以去看看。”
登时他一惊,然后回头一看,发现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目瞪口呆看着周围,寂静无声,“那万先生,还有茶摊老板人呢?”
萧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着一脸茫然的他,唉,不知者无畏,只好解释道:“他们自然是离去了。”
只是“真实”之力的警示告诉他,鬼王并没有走!
算了,你不走我们走,行了吧。
“走吧,小凡。”
“去哪?”
“东海流波山!”
说完,萧风背着陆雪琪走出大树,率先向着东边行去,张小凡见状只好紧跟其后。
...
萧风三人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张小凡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点点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们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他们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那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这法宝除了那少年,是没有人可以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么?”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
“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
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只是他身边的那位叫萧风,可谓奇人一个,我有些看不透!”
万人往突然收起笑容,语气沉重的说道。
碧瑶在一旁略有所思,道:“爹,那萧风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也对女儿论过一番何为正道,他的回答也是‘吾即正道’。”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满是凝重,道:
“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
“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一样吗?它空虚而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政令繁多反而更加使人困惑,更行不通,不如保持虚静。”
“因此他所说的‘吾即正道’说的就是他的心中并无正邪之分,仿佛圣人一般。但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太正、太邪了,给为父的感觉,就是强烈想要亲近于他,甚至想要为他心中的道而死!实在是不可思议。”
“什么!”碧瑶忍不住大声惊叫道,面露挣扎,问道:“那张小凡跟他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否会真的如爹所说的那样...”
万人往没等碧瑶说完,便打断道,“放心,萧风这个人,他既然说了‘吾即正道’,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去干涉张小凡!否则,那噬魂棒就不是在张小凡手中,而是在他手中了!”
碧瑶难以置信的问道,“为什么,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噬魂棒的真实来历了?”
“不错!刚为父看到张小凡在我说道嗜血珠的由来时,曾不止一次的看向过萧风,由此可见,这萧风早就知道了嗜血珠的存在,只是出于他心中的道,他并没有告诉张小凡而已!”
“所以,为父才说这个人很正、很邪。”
万人往心有余悸的说道。
碧瑶若有所思的说道:“难怪,他会在万蝠古窟中会挺身而去、以身犯险去引开黑水玄蛇了,后面更是为了他救师姐,不惜将自己的那份干粮都给了她师姐吃了,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吾即正道’。”
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萧风并不是圣人,做不到“以万物为刍狗”,他还是有着常人一样的七情六欲,只不过他比常人更理性,看得更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