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凝奔到郭杖策门外,两个站岗的军士手中长枪一横,欲把他拦下。吴道凝两眼喷火,将二人推翻在地,踢开门闯了进去。段参军急急忙忙跟到门边,却只见郭杖策正坐在桌边,双眼定定地看着窗外出神。
他因吴道凝的陡然出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疑问,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神态,向房里的二人打量一眼,问道:“吴副尉,段参军,你二人找我何事?”吴道凝瞪着他道:“来问你谢副尉遭人害死之事!”
郭杖策与他对视一会儿,不甘、愤怒、痛心的情绪在吴道凝心里来回激荡,他眼中热泪滚滚,唯有拼命绷住眼皮,才勉强不让泪水落下;郭杖策眼中却如一座黑色的深潭,望不出任何波折变化。
郭杖策将视线从吴道凝脸上挪开,探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灰布小袋,递到吴道凝面前,道:“袋中有些珠宝、银两。你与谢副尉都是吴郡人,你将来返乡,代我交给他家人。钱虽不多,也算是我郭杖策的一份心意。”
吴道凝再难抑制心头怒火,劈手夺过小袋、重重扔在地上,骂道:“你设下的好计谋,将他害死了!这点狗屁财物算是什么,买他一条命吗?”
郭杖策看看他,俯身拾起了小袋,拍去上面灰尘,道:“命若能买,那倒再好不过。”再不理吴道凝,而是转头向门边道:“段参军,你过来,我有事相询。”段参军便走到吴道凝身边,执礼道:“郭将军请讲。”郭杖策道:“你在我营中已有一年多了,营中各将武艺高低,你能否分辨?”吴道凝不料他此时竟还有闲心考问军事,一时也愣住了。
段参军低着头道:“在下一介书生,从没练过拳脚刀枪,不好评价。”郭杖策厉声道:“不许含混!”语气中尽是威严,吴道凝虽是理直气壮来找他问罪的,听他一句训话,竟也莫名有了三分怯意。
段参军额上也渗出冷汗,沁在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刀疤之中。他道:“我听营里的都说,王都尉双鞭重逾百斤,拉开阵势正面迎敌,应属第一;张都尉地堂刀法奇妙,乱战中最好发挥;徐校尉弓箭娴熟,历次比试中他射靶的成绩都是最好的。其他众将,应都在他三人之下。”
郭杖策点点头,又道:“则要从我营中挑出一人来,在数百胡骑包围之中杀敌突围,该选哪一个?”段参军口中“这……这……”地踟蹰了许久,偷眼看看郭杖策、又瞟瞟吴道凝,终于咬咬牙,道:“本来我清水河营中,并无这样的人选,就是王都尉,怕也办不到;谢副尉枪法神妙,自从他来到之后,便只有他了。”
郭杖策轻叹一口气,转向吴道凝道:“我并不忍心送谢百重去死,但为将者惜一人之命,便会害了千万人性命,这个道理,你总该懂得。”
吴道凝心中其实早也隐隐知道,派去诱敌之人,确以谢百重为最佳人选。本来军伍之人,自以杀敌报国为己任,倘若郭杖策昨晚说清利弊、下一道军令,指定谢百重去慷慨赴死,吴道凝纵然将谢百重看作自家大哥、不舍他死,却并不会去恨郭杖策;他现下心中怒火难息,实则是恨郭杖策使手段骗了谢百重。
他便对郭杖策道:“那你演这一出这抽签的把戏,是将谢百重看作贪生怕死之人,担心他不敢受命吗?”郭杖策沉默不答,良久才道:“我现在知他不是的。”
吴道凝心中升起无限的哀凉。他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走去,郭杖策忽在他身后道:“吴副尉,谢百重杀身之仇,你已替他报了;他身后之事,你便不管了么?”吴道凝一惊,想起谢百重昨晚嘱托他办的三件事,自己实在一件也还没办,便不顾泪水自脸上倏倏落下,缓缓停下了脚步。
郭杖策继续道:“我已为谢副尉写好了请功文函,如今通讯断绝,过几日劳你入一趟关,替我送到驿站。我这些钱物你虽看不上,谢副尉身故,他的家眷应还有用得上的时候,请你一并寄去。”
吴道凝揩干了泪,走回去拿了灰布袋,便快步走出房外,留下段参军压低了声与郭杖策争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