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门外,颇有些看了榜、赶来讨彩的闲人,簇拥着一人在中间。那脚夫当先替张生挤出一条路来,凑到近里才看清是王生。王生一面抱拳谢客,一面散些钱两打发报喜之人,见张生来了,挽着他手很是亲热。
围站的人里,有个颇晓得些渊源的,朗声道:“双溪县孟夫子门下,这一场连取了两个,真个是并蒂齐开,一炮双响!”众人喝一声彩,更有好事的大声道:“瞧那张解元如此年轻,甫一出道便能登云升天、从此前程大好,着实叫人艳羡呐!”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在张生脸上,似要仔细辨认出这皮囊里藏着的文曲星来一般;另有几个一同住店却没考上的,站在最外边,酸溜溜往里不住地瞥眼。
张生登时脑中一片空空如也,搜刮半晌,再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经营那“无情者不得尽其辞”的题目,竟让考官这般高看。王生见他一时窘住了,料他也再发不出甚么言语,赶忙拨出几个钱来、分与那说吉利话的人。报喜的得了钱,谢过赏,又抬了几次哄,便陆续散了。热闹既过了,街坊客人也都一一走开了去。
王生这才放下张生的手,低低地把手一拱,道:“恭喜张贤弟今科高中,愚兄与你同科登取,幸未辱没师门脸面!”张生这才讶讶地道:“这。。又怎会是我呢,我文章平平,你最清楚不过,怕不是有人捉弄于我罢。”王生笑道:“贤弟这般说,便是取笑愚兄了。你贵为今科解元,倘若平平;那我这第六名的,该当埋进泥里了。”
张生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竟也忘了该向王生贺喜,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坐下。脑海里竟逐渐浮起菱香唱的“薄幸郎”曲子来。菱香悠悠唱到“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这一句上,张生只顾着随众人笑她身在教坊、却还劝人从良,绝没想过前面半句里、歌中那可怜女子盼着情郎考取功名的一片情意。
便记起了昨天“醉杏楼”里,菱香轻弹琵琶的纤长手指,咏罢悬凝的下巴微微颤动,紧扣着的脚趾如白梅花般渐次绽开,一步一步走远了。江先生询那诗句出处时,菱香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有万千话语要絮絮诉说,自己却口中哑然,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隐隐间,张生总觉得自己赠诗菱香、王生冒领此诗、及至今日自己高中这番奇遇里,似有千丝万缕说不出来的怪处。但张生想破脑袋,除了菱香幽幽的眼神始终浮在眼前、挥之不去以外,再无半点有稽可究的内容。
仿佛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凭自己那篇稀里糊涂做的文章,是断不能考得取解元的。所以这解元的头衔,莫非是王生因窃了他写与菱香的诗,才回赠与他的?但一细想,王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考生,如何可以将科场功名轻易分配呢?张生摇摇头,觉得这破绽太也可笑了。
正思量着,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张生翻找身边,掂出不多的几块碎银,出门却撞见来寻他的王生。王生瞧他要去买饭,便将他手中银两一把按下来,说道:“你我今日哪还须吃这些粗茶淡饭。方才苏先生倩人来邀,要我俩同去醉杏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