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真的确定么?”雍染的心情已经平复,他抬手将那柄阔刃环首刀用黑布包起,细细的擦拭,“这所酒楼,是北洛的产业。”
“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能做些什么?”老者左手轻抚腰后刀鞘,眼睛微眯,“瞧着吧,掌柜很快就会上来的。”
“接下来呢。”雍染低头专心擦拭环首刀上的血渍,依然对死去的若颜儿颇有些留恋。
老者避此不谈,只是淡淡说:“知道环首刀有多锋利么?”
雍染微微一怔,他不明白老者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老师,您……”
“环首刀是骑兵用来劈砍最好的武器。”老者说,“可你知道什么武器比环首刀更适合劈砍么?”
“徒……徒儿不知。”老者的脾气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虽说雍染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性,喜欢跟他开玩笑。可当他真正认真,周身散发着不详的杀气时,他往往坐立不安。那就像是搏食的狮子一样,容不得半点疏忽。
“是马刀。”老者抬眼看着雍染,瞳孔微缩,“马刀能够轻易砍断战马的头颅。而仅仅只是刀背就能瞬间将其颅骨击得粉碎!”
“当然人也不例外。”老者说,“人的骨骼可没有马一样坚固。明白么?”
“徒儿谨记……”
“你能够知道就足够了。记住,我教你的不是该使用何种刀,而是刀术。战场厮杀的刀术!”老者按住雍染手中环首刀,回头看向楼阁楼梯处,“来了。”
“还挺快的么!”雍染笑笑,眼里多是落寞的神情。
他是中洲的统治者,钺哀帝的太子。可他甚至连基本的起居都受人监视,甚至威胁。这大钺的中洲……早已经变天了。
他能够想到可以救自己的,唯有自己的老师。
当他找到老师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安全了。直到那些嗅着自己气味赶来的武士,将阔刃架在自己的脖颈处,他才知道自己,这大钺太子的命是如此的不值一提。那些身着虎头盔甲的武士,就像杀一只鸡一样提着自己。
而后,他们都死了。
那便是老师的力量,杀伐决断的的力量。他比那些武士,更像一只狮子!
之后,他杀起想要自己命的人,便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就连心也慢慢冷下去了。
阁楼下微微震动,掌柜停驻在梯间。
老者以目示意。
雍染轻轻点头,他长舒一口气,重重的坐在了木椅上,悠悠的说:“掌柜的,上来吧!”
“好嘞,客官!”掌柜讪笑,急忙走上来,“不知客官休息的可好?小女侍奉的还不错吧?”
“哈哈!当然是极好!不过,掌柜的。我有意收她为妾,不知掌柜有何意见?”
“不敢不敢,小女能成为公子的妾侍乃是她十世之福。”掌柜只是笑。
“如此,你且拿着这个,算是我送给你的一些薄礼。”雍染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玉斧,递向掌柜。
“这……这怎敢收呢!多谢!多谢公子!”掌柜连忙感谢。脸上横肉纷飞。
“嗐!一些小东西罢了。”雍染突然变了语气,“不知掌柜的可否认的这东西?”
“客官,小人眼拙,确是不知道此物为何,只是知道这是一件玉斧。”掌柜小声的说。
“哈哈!我来告诉你,这是个什么小玩意!”雍染忽的搂住掌柜,“这个啊。是我们钺都的兵符。”
“什……什么?兵符!”掌柜猛打一个寒战,“公子莫要说笑,为什么大钺的兵符会在这呢!”
“哈哈!掌柜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雍染说。
“公子此话怎讲?”
雍染没有回答,他右手抚住环首刀,而后猛得捅进了掌柜胸口。
“现在呢?知道我是谁了么?”
“公……公子,您这是何意!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掌柜反手摁住那刀背,极力想要拔出,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惊恐的嘶吼,可生机却是一点点消散。
“中计了。”老者看着雍染,“他只是个傀儡。看来真正掌权的,是那个红纱女子。”
“啊?什么!”雍染一惊,手中刀把竟是一时没有握住。
老者迎上,一把推开雍染,他用破布死死捂住掌柜的嘴,而后重新握住刀把,翻转刀刃,搅碎了掌柜的心脏。
一声闷哼之后,掌柜彻底没了声息。
“老头子,我们该怎么办!”雍染迅速拾起仅仅是个小玩意的玉斧。他振去刀上血渍,收入身后腰鞘。
“先把尸体扔到街上,我们趁乱走就可以。”
老者将若颜儿的尸体装于羊皮袋中,再扔给雍染一只羊皮袋,示意他将掌柜装进里面。
雍染一把擦去额上的汗渍,手忙脚乱的将掌柜的身体装进羊皮袋,偶一手抖掌柜发白的手就又给掉了出来。
他不知道现在为何这么慌张。就连所谓的虎贲追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是因为害怕老师的保护也不足以救他的命么?
他终究是要自己面对的!
一支冷箭骤然窜过,雍染慌忙之间迅速躲过。箭矢便擦着他的耳尖呼啸而过,钉死在墙上。
“老头子!有人偷袭!”雍染急忙跳起,跑向老者。
“你将及弱冠,可连一点帝王该有的骨气都没有!何以当大钺的皇帝!”老者一脚踢开雍染,紧紧的观察着四周。
雍染也不恼,他缩着头,紧张的扯住环首刀。
一抹嫣红浮现,雍染只觉一湿,他轻抚左脸,捻住了一缕血滴。怎么会流血?他有些悚然。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了上方有什么巨大的牢笼在掌控着他们。他们就像是误入蛛网的虫子,而那蛛网紧紧的收缩着挣扎的越来越疯狂的他们。
杀气浮现,雍染瞪大了双眼。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退!”老者大吼,他横暴地夺过雍染的环首刀,用右手死死的把控,身体侧护在雍染身前。
上方如疾风一般的攻势瞬间压垮了雍染,他强迫自己冷静,紧紧跟在老者身后。
老者抬刀,迎上了那疾风。只看见钢铁碰撞发出的声音摩擦出一阵火花,而后攻势倏地消失,紧接着从另一方向又急速的扑了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雍钺大吼。什么都看不见,他什么都做不到。
“是铁丝。”老者的声音古井无波,“西淮传过来的特殊技艺,锻铁丝炼。如丝一般细微的铁丝,加之适当的力量,瞬间就能将人体切割成无数段。”
“这是北洛地位崇高乃至大辰领才有资格拥有的武器。”老者说,“我们有麻烦了。”
“这何止是麻烦啊!我们要死了啊!”雍染大吼,他难以想象自己会这样瞬间被切割,死的不明不白。
老者静闭双眼,他单手持剑,左手紧紧拽着后方的雍染。
疾风驶过,老者发丝瞬间被切断。
他猛地张开了狮瞳,环首刀迎上,刀芒瞬间扩大。那简直能够震碎山岳的巨力就这样从老者的身体中骤然迸发。雍染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那霸道的刀势足以将他劈成两半!
疾风与刀势相合。那细密的钢丝终于是显现了身形。不过,那也仅仅是断了的钢丝!
“出来吧,你的冷锻丝铁已经没用了。”老者冷冷的低喝。
没有人回应,却逐渐响起一阵悠然的击掌声。
有人慢慢从内间走出,正是那红纱女子。
雍染悚然,原来她一直藏在内间!也许自己刚才将与若颜儿行些苟且之事的时候,此人就会瞬间用铁丝切断他的脖颈。想到此处,他不禁汗颜。
“老师傅好手段啊!”红纱女子停于二人两丈之外,“老师傅,奴家越巧儿,不知老师傅……”
“死人没必要知道老朽的名字。”老者狮瞳紧盯着越巧儿,“你是北洛的什么人?”
越巧儿轻笑,丝毫不在意老者的态度:“老师傅,奴家是北洛分部辰领,不知老师傅可否放奴家一马?”
“早知道自己性命不保,还去接那生死不明的活计。”老者嘲讽的笑道,“当真不知所谓!”
越巧儿轻蹙双眉,一时不知作何说法。
“谁出的钱,让你们杀他?”老者问。
“老师傅,这事关我们的信用,恐怕……没办法告诉你呢。”
“那就死!”老者咆哮中又挥动起环首刀,脚下似驾驭风雷,只消一瞬,他便到达了越巧儿身前,直刺过去。
越巧儿虽说云淡风轻,可额上却是香汗淋漓。她急促间后撤,不料却被刀芒震碎了一角薄纱。
“老师傅,您当真要鱼死网破么!”
“小女娃子,识相的,就赶紧交代!也许老朽会留你个全尸!”老者紧随其上,再次侧身出刀。
越巧儿忽的勾出一道掠人心魄的瑰笑。
“老师傅,太过急躁了哦!”
杀气凌冽,又是数道罡风呼啸而过。老者大惊,急忙回头迎刀去挡。
罡风与环首刀相撞,再没有先前之大的威力,仅仅崩出片片火花。
老者面色阴沉,手中的环首刀刀锋翻卷了起来。这意味着这柄刀已经失去了威力。没有刀刃的斩刀,仅仅是块劈柴都不为过的无用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