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第一支烟是怎样的感受?
厚重的烟味划过他的咽喉。辛辣,呛鼻。
萨克维尔痛苦的咳嗽起来。但是,咳完之后,他却忍不住再吸了一口。
他继续咳,咳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突兀。
艾德琳往后面挪了挪,她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她不希望萨克维尔吸烟成瘾,这毕竟对身体有害,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她大可以直接走上前去,教训两句这头温驯的狼,再把烟从他嘴里拿走。但是她又不忍心打断他,因为她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一个人所经历过的那些恐怖与可怜就会蠕行着前进,把他的心层层包裹起来。一个可怜虫便被迫一遍遍的重温自己的可怜。
那是一种折磨,人对自己内心的折磨。烟能让他好受些。
烟是一种伤害。但是烟却能让他忘记真正的伤害。
自己的第一支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艾德琳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其实很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哪怕吸了好几年,她也依然很讨厌烟味,所以她更偏爱抽味道清淡些的女烟。然而她讨厌的烟却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有时候,她会在房间里烧香似的点起一支来,不吸,只是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都能让她的心情舒畅起来。
就好像,烟是她的心理依赖,而非生理需求一样。
人心里的悲苦各不相同,但是表现却是相似的。艾德琳开始同情萨克维尔来,他不该在这样的地方找寻过去。
而她……也不应该继续在这样的地方寻找未来。
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抽一支烟,排解一下寂寞是可以的,但是总沉浸其中就不行了。
她朝天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熄。
“萨克维尔。”
“……”他没反应。
“萨克维尔!”艾德琳提高了音量。
“啊?”萨克维尔如梦初醒。
“烟快烧到你的手指了。”
萨克维尔看了一眼烟头的小火星。他手指一松,烟蒂刚一落地就自己熄灭了,就像一只死掉的萤火虫。
“真短暂啊。”他叹了一句。
艾德琳看着他。
“是说烟么?”
“美好的东西也是这样。”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哲学家。”
空气里沉静了几秒,艾德琳再次开口。
“和我说说。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句话,萨克维尔银灰色的狼耳朵彻底的耷拉了下来。
“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他心虚的问。
他不敢抬头看艾德琳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给乐土帮的大家添了麻烦。
夜魔小姐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拍了一下萨克维尔的脑门。
“给我打起精神来,老是一副焉掉的样子怎么行。”
“你听好:我不怪你多管这种闲事,虽然这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些麻烦,但是这毕竟是条人命。为了救人,你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萨克维尔有些震惊。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本以为艾德琳会告诉他管好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他错了。艾德琳继续说:
“人,首先要有人性才能被称为人,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人性到底是什么,但是见死不救肯定是没人性的一件事。在我看来,如果一台机器、一个程序拥有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理智,那么它就是人。相反,你也见识到那些路人是怎么样的了,依我看他们只能算是行走着的肉块而已。”
她用手指戳了戳萨克维尔心脏的位置。
“你要是不把她救回来,你和当时围观你的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走到萨克维尔身前,抬起头,故意对上了他的眼睛。她希望这能给他一些自信。
“我很高兴你最后选择这么做。真的。”
萨克维尔傻傻的看着她,他几乎能感受得到她呼出的香甜气息。
萨克维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面前这个女孩居然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她和自己不同,她从小就生长在这里,但是她的心却还是澄澈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幸运。
“谢谢,老大。”萨克维尔像充了气一样的回复了状态,他的耳朵竖了起来,银灰色的眸子也重新焕发了光彩。他摇了摇尾巴,向艾德琳张开了手臂。
“老大,我好开心。能抱一个吗?”他笑着问。
艾德琳愣了一愣。
看起来她的心理疏导效果拔群,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个现在正快乐的摇着尾巴的家伙,平时总是一脸傻气,但是当他发自内心微笑的时候,特别,特别的好看。
而她站的太近了。她完全在萨克维尔的杀伤范围内,这一笑的伤害她吃了个满。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感觉脸上有些烫,这是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反应;人生的前十六年,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萨克维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艾德琳的双颊飞上了绯红,就仿佛往白瓷上擦了些胭脂;但是他马上就看到面前的美人咬起了牙。
她的脸更红了,不过现在好像是生气的红,或者说,她是在用生气的红掩盖住害羞的红。
萨克维尔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他飞快的把准备拥抱的手收回去护住耳朵。他做到了,但是他还是没能防住,因为艾德琳这次揪住的是他的人类耳朵,而不是头顶上的狼耳朵。
“哎呦哟呦!!”某人很没形象的开始乱叫,好痛好痛,比揪头上的耳朵痛多了。
“抱抱抱,抱什么抱!你当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吗?”艾德琳双颊绯红,她恨恨的咬着牙,纤细的尾巴也在身后晃来晃去。
“我说我不怪你,是,这没错。但是!你自己捡回来的小动物,你要自己养!”
“啊?”
萨克维尔突然想到乐土帮也是对他管吃管喝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也算是艾德琳捡回来的小动物?
“从现在开始算起,医药费,她以后的伙食费,买衣服买东西的钱,还有水费电费什么什么费,反正一直到她离开我们或者不需要你再出钱为止,她的花销都由你包了,听明白没有?”
“负起责任来啊!”艾德琳踮起脚尖冲他喊道。
萨克维尔冷汗涔涔的听着,他总觉得最后一句话有点怪怪的。
艾德琳收了神通,她抱着双臂,撇过头去,她感觉自己应该成功掩饰住了,这个笨蛋应该发现不了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不想再看这个把她弄得如此狼狈的人,然而她却还是没忍住。偷偷的,偷偷的,她瞥了一眼这个银灰色头发的家伙。
结果他却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艾德琳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点来气。
“烂好人。”她咬着后槽牙,这三个字口齿不清的从她嘴里飘出来。
“啊?”萨克维尔又没听明白,“啥?”
“没啥。”艾德琳往旁边看,就是不看他。
空气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艾德琳平整了一下心情。
“你以后,要是独立了,离开了我们,你想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但是现在,你最好还是要先考虑一下自己的能力,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闷闷的开口。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有可怜的小鱼搁浅在沙滩上。你能救下一个两个,但是你不可能拯救所有搁浅的小鱼。”
“但是不管怎么样,即便是想救但是救不了,也比假装没看到直接走过去的好。有时候袖手旁观就是最大的伤害,我相信你已经对这句话有所了解了。”
“好了。”她一摊手,“我想和你说的就这么多。”
她酷酷的转过身去,给萨克维尔留下了一个酷酷的背影,但是心里却没有这么淡定。
我是怎么了啊啊啊啊!!艾德琳在心里对着自己大叫。
“咳咳。”一声咳嗽打破了沉寂。萨克维尔和艾德琳扭头看去,一个矮小的老头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手上拿着报告单,正是红医生。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吵得火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兴许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在红医生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姑娘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看不到她的人,但是可以看到她头上的馄饨帽。
“我该把她的情况告诉谁?”红医生问。
艾德琳看着萨克维尔。萨克维尔默默举手。
“那一会儿谁付医药费?”红医生继续问。
萨克维尔盘算了一下,他确定自己目前应该仅有307个博登币。他自以为隐蔽的踮了踮脚,然后在红医生手里的单子上似乎看到了四位数。
他只得特别没志气,还可怜巴巴的转头看向艾德琳。
艾德琳的脑门上出现了四条弯线组成的愤怒标志。她闭着眼,咬着牙,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道:
“我来!”
红医生一脸的淡定,他身后不远处的馄饨帽则左右晃了晃,某个偷听中的小护士好像有点遭不住了,她可能很想笑。
“好吧,”红医生招了招手,“你们两个都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走进诊疗室。小小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挂着水,表情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