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封九幽一个人走在河边。
这么多年了,他喜欢上了这种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因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自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远处,卖馄钝的小夫妻正在收拾摊子,他们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生活的艰辛让他们满面都是疲惫的神色,或许忙碌一天下来,也不会有太多的收入,可是封九幽却看着他们,站在原地发起了楞。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是稚嫩孩童。
“这个孩子长得很是精致,倒是可惜了,生了一副这般美得容貌,居然是个男孩子。”
封九幽是一个孤儿,后来在乞讨的时候,认识了同样是孤儿的粉黛,两人便以兄妹相称,相依为命。
他们两个人年龄尚幼,又生的好,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被同样乞讨的人欺负的。
那个时候,封九幽总是搂着粉黛安慰她:“妹妹,你放心,只要咱们能够活下去,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再后来,他和粉黛一起被锦衣卫前指挥使收养,做了他的义子和义女。
每每想到从小到大在锦衣卫生活的日子,封九幽都会觉得喘不上气来,那个男人,他给了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同样,他也把他们带入了深渊。
随着年龄的长大,他和粉黛的容颜越来越精致,那个男人,那个在外面受人尊敬,表面上看起来刚正不阿的锦衣卫总指挥使,却是个连禽兽不如的混蛋。
封九幽不是傻子,那个他们口口声声叫干爹的男人,居然早就看中了粉黛……
深夜,怡红院中,红色的帷帐中,一个纤瘦的身体猛然坐了起来。
“啊啊啊……”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丫鬟被声音惊醒,从床下站起来,点了灯,挑开帷帐,看向里面的粉黛。
粉黛身上穿的亵衣被冷汗湿透,额边的头发也被汗打湿,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地看向前方。
“小姐?小姐。”
粉黛咽了一口唾沫,抚摸了一下心口,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天还黑着呢,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吧。”
粉黛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任由心脏跳动的厉害。
每夜她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然后清醒到天亮,梦中,都是九哥哥那双含泪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欠九哥哥的,如果不是有九哥哥,她早就成了别人的玩物,可就是因为她,九哥哥变成了如今这般阴郁的样子。
因此,就算是九哥哥将她放在了青楼之中打探情报,可她从未因此恨过他。
在她年少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时候,是九哥哥用自己代替了她,替她受苦,替她遭受那些令人作呕的一切……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粉黛的手缓缓地握紧身下的被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在心里努力安慰着自己。
她虽然不知道封九幽如今究竟是在做什么,可她隐约能够猜到,他想要扶持新皇位继承人,只要新帝登基,她就劝着九哥哥离开京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们两人在一起,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两个人平平安安的就好,到了那个时候,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生儿育女。
*
六扇门,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自从上次六扇门牢房被人投毒,导致里面的犯人集体死亡之后,祁言蹊便加大了对牢房的管控,左景风只要无事,便会到牢里视察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可是今年要参加春闱的考生,你们凭什么关我……”
左景风刚到牢房,就听到了李云舫大声叫嚷的声音,他的面色一沉,走了几步到了李云舫的牢房门口,看向里面的李云舫。
“叫什么叫,给我老实点,不然今天就别吃饭了。”
只是在牢房里待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李云舫便由翩翩佳公子,变成了颓废不堪的样子,头发散乱衣物脏污,面上的神色焦躁难忍。
看到左景风之后,他双手抓住牢房门,嘶吼道:“你们六扇门还口口声声说是铁面无私,为民除害,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罢了,你们凭什么关我,凭什么?”
左景风一看见他,脑海里就会响起段雨烟的话。
那个傻丫头为了能够惩罚这个男人,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给他一个罪名,这让他更加厌恶这个心思狠辣,说谎成性的李云舫。
他这个人,骗了一心爱他的女人去死,居然还没有半分悔恨的意思,脸皮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内心就没有一点悔恨吗?哦,估计看你这个样子,你也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六扇门一向都是公平公正,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既然你如今身在六扇门,就证明你的确犯了法。”
“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关我,我告诉你,我苦读诗书数十年,为的就是今年的春闱,若是你耽误了我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去告御状。”
李云舫狠狠地盯着左景风,内心全都是怨恨。
这群当官的,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知道欺软怕硬,巴结权贵,定然是有人知道他才高八斗,在这次考试中会取得一个好成绩,所以才会故意冤枉他,将他给关进牢里,耽误他的考试。
这群人,心肠实在是太狠毒了。
李云舫越想越觉得可恨,他用手使劲晃着牢门,怒吼着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闭嘴,李云舫,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你以为没有证据六扇门就不能拿你如何对吧,我告诉你,你曾经做过的一切,曾经对不起的人,今后都会还回去的。”
左景风说完,便再也不愿意理会李云舫,转头离开了牢房,只剩下李云舫一个人,捏着牢门神色难看。
书房里,祁言蹊手中握着书卷,神色淡然,眼神望着卷册中的字,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此次春闱,是圣上想要招募人才,如今四海太平,圣上想要国家兴盛,自然需要大力选拔人才。
上次锦州疫病一事,虽然错不在太子身上,可是圣上那里,还是对太子有了失望之意。
祁言蹊心里其实很明白,当今圣上敏感多疑,对于这几个皇子,其实都没有多么满意。
当初之所以会立慕容云为太子,也是因为他是皇后所生,又是大皇子,所以才暂时定下了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性格温和善良,待人处事都很是有礼,身边人对太子也是忠心耿耿。
可是身为国家的继承人,太子当的并不称职,他太过于善良,所以总是轻信别人,处事优柔寡断。
祁言蹊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他是不愿意牵扯进入皇室争斗中去的,可是世事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这一次的春闱,圣上交给了太子监督,然后六扇门负责春闱考生的安全,这也就意味着,祁言蹊不得不将自己与太子绑在了一起,若是这次春闱出事,不光太子遭殃,连他也要跟着遭殃。
不过祁言蹊对此倒并不是特别的介意,他也是希望太子能够顺利的即位的。
太子虽然有诸多缺点,可总体来说,他的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只要身边有人指点,相信他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国家有这样的管理者,也是民众的福分。
封疆王慕容彻野心勃勃,这样的人,若是让他钻了空子害了太子,只怕是国之不幸。
因此,这一次的春闱,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半点的差错。
“大人在想春闱的事?”
许不语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她研着手中的墨,有些担忧地看着祁言蹊。
她时常在祁言蹊的身边,自然明白他的顾虑。
祁言蹊抬头,眼中的许不语,早已不是当初在河边见到的小丫头模样。
她五官极其的精致,红唇雪肤,眉眼上扬,眼角眉梢带着隐约的媚意,如今的许不语,已经完全隐瞒不住自己的女子身份。
许不语的容貌变化的太快太明显,身边之人也纷纷察觉到了许不语身上发生的变化。
祁言蹊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许不语的容貌变得这般美而高兴,对于他而言,许不语就是许不语,不管她容貌如何,他压根就不在乎。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正常的人,就算是成长发生一定的变化,也是缓慢的,压根不可能这么迅速的就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她自己还未能察觉自己身上流露出来的邪魅之气,可是祁言蹊却是非常敏感地能够察觉到,她身上这种越来越明显的气息。
“大人?大人?”
许不语见祁言蹊只是盯着她看却始终未曾言语,不由开口唤道。
祁言蹊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捏着眉头点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许不语脸上带了几分担忧,祁言蹊是个谨慎之人,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因此她关心地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
“对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许不语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甚在意地浅笑着说:“我只是问了大人,是不是在想春闱一事,今日我看大人一直心不在焉的模样,最近衙门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便猜想如今春闱将至,大人或许是在担心春闱的事情吧。”
许不语不笑还好,一笑眉眼弯起,祁言蹊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居然闻到了空气中有股淡香袭来,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他再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股香味。
“我的确是在为春闱一事忧心,不过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祁言蹊不愿意将官场上复杂的事情讲给许不语听。
她心思再细腻,头脑再聪明,终究也是一名女子,女子本应养在深闺得人宠爱,而不是风餐露宿,朝不保夕。
当初让她进六扇门,一方面是出于私心,六扇门网罗天下有能之士,她身负异能,能帮六扇门破获案件;另一方面,他也是希望能给这丫头一个庇护之所,身负异能,却没有能够一餐的能力,这样的许不语,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