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点头,将左手中的篮子递给许不语。
“这是寺庙里做的素菜和素果,上一次你说爱吃,这次我正好下山,便想着给你送一些来。”
许不语高兴地接下,感谢地说道:“谢谢大师,你那般忙,居然还想着我的喜好,让你费心了。”
许不语心里有些感动,她与不念说不上有多深的关系,不念却将她的喜好记在心中。
不念仍是浅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许不语,有些奇怪地道:“许施主的容貌,似乎有些的变化?”
许不语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道:“何止是有些变化,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才对吧。”
说完她抬头看向不念,语气不解地道:“难道大师刚刚看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觉得奇怪吗?我方才还在想,我容貌大变,大师居然能够认出我来。”
不念转着佛珠,道了声佛号,不以为意地道:“我本就是佛门弟子,皮囊于我们不过是一副包裹皮肉的壳子罢了,我刚刚看到你,不是凭借你的外貌认出的你,而是感觉。”
许不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明白不念乃是修为高深的僧人,只不过她也是普通人一个,也还只能局限在通过皮囊判断人的时候,所以很难明白不念所说的意思。
“大师觉得,我的容貌和身体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对于我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一切都是有因果的,你身体上的变化,如今我也没有办法说出原因来,既然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你也就不要太过于思考这些事情了,凡事要往前看。”
不念的语气舒缓,安抚了许不语有些繁乱的心,她点了点头。
“既然素果已经送到,我也不多留了,就此别过吧。”
不念深深地看了许不语一眼,少女容貌精致妩媚,身量纤弱,看向他的眼睛,盈盈如碧波,心神电转之间,他将手中一直转动的佛珠递了过去。
在许不语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开口道:“这串佛珠,是当初我进寺院时,师傅送给我的,佛珠跟随我了十几年,日日听我念经,日日沐浴佛光,早就沾染了佛性,你日后若是将它带在身上,对你定然是有益处的。”
“啊,这串佛珠都跟了你十几年了,那它对你岂不是很重要,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更何况,它还是你师父当初送给你的,这样贵重有意义的东西,你拿来送给我……”
许不语慌忙推拒,可是不念却仍是坚定地将佛珠递到了许不语的手中,闭了闭眼睛,神色复杂地道:“你收下吧,它曾经对我很重要,可是以后……”
“以后如何?”
许不语追问道,可是不念却只是摇了摇头,笑着道:“世事无常,谁又能够预知未来,现在它已经由我转送你手,就说明它对你有用,又何须再纠结其他事。”
不念走了之后,许不语挎着篮子往衙门里走,正巧遇到了买菜回来的谢老头。
谢老头脸色阴沉,看到许不语的时候,眼神复杂得可怕,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许不语,还未等许不语开口问,他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原地。
许不语纳闷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谢老头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只不过她和他本身就不是很熟,因此许不语没有多想,只是挎着篮子回了房间。
是夜,长乐公主府,杜云澜披了一件外裳,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月色如水,清冷一如往常,杜云澜在床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沐吟霜和青禾两人的身影,她们两个人都是怨恨地盯着他,让他浑身发冷。
杜云澜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罪孽深重的,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发妻,为了能够做皇亲国戚一直容忍长乐的恶行,可到了最后呢,他又得到了什么?
杜云澜苦笑了两声,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他成了一个废人,可是好歹长乐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至少他也为杜家留下了香火。
“呜呜呜……”
“你死得好惨……”
杜云澜无意识地走着,却听到隐约的哭声自旁边传来。
深更半夜,如此突然出现的哭声,让杜云澜头皮一阵发麻,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他在不注意的时候,竟然走到了公主府平时无人来往的后花园。
后花园早就已经废弃了,公主府刚刚建成时,长乐一时兴起,在这里种了大片名贵的花,并命人专门照看。
可是那花匠倒霉,名花开放季节,下了一场冰雹,大片的花长在地上,压根没有办法遮盖,最后名花尽数被砸烂,长乐大怒,一气之下就将花匠打死埋在了这后花园中。
埋了死人的地方,长乐觉得晦气,便不想再要了,公主府地方宽大,废弃这一个后花园也不是多大的事。
以前就算是白天,杜云澜也会觉得这里荒草丛生十分凄凉,所以没有来过这里,今晚天黑无人,他自己居然毫无察觉地来到了这个地方。
黑暗中,有凉风一阵阵地吹来,加上女子呜咽的声音,纵然杜云澜不是胆小之人,可是也不由从心里发寒。
“是谁?是谁在那边哭?”
哭声随着杜云澜的声音戛然而止,杜云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刚刚的哭声十分的耳熟,竟像是长乐身边青云的声音。
“青云?”
那边草木间没有反应,皱了皱眉,杜云澜又道:“青云,我知道是你,如果你自己不主动出来的话,那我现在立刻去找公主,告知她私自来这里的事情,你应该清楚,长乐一向多疑,你落到她的手中,就算是你不想说,她也有法子让你说出来。”
只听的细微的衣袖磨擦声后,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乱草中站了起来,等她出来站定,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女子长相温婉秀丽,果真是长乐身边的贴身婢女青云。
“驸马爷。”
“青云,这么晚了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青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苦笑着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过去给杜云澜看。
杜云澜仔细地盯着青云手中的东西,最后脸色大变,往后面猛地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疯了你,你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空气中传来的烟火气息以及青云手中所拿的东西,都让杜云澜从头凉到脚。
那递过来的,分明就是给死人烧的纸钱。
“驸马爷,青禾她死得惨啊。”
夜色深深,青云的语气哀婉,杜云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人已经死了,活人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公主又是什么性格的人,你在她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你不是不清楚。如果被她知道,你敢在她背后偷偷的祭奠青禾,只怕你的下场,比青禾也好不了多少。”
青云闻言冷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几眼杜云澜,摇了摇头,脸上都是失望,“驸马爷,我真替青禾觉得不值,我与她同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情如姐妹,我曾经不止劝过她一次不要和你有任何的牵扯,可是她是那么的爱你,宁愿冒着被公主发现的危险,也要偷偷地与你在一起,可是最后死了,你都未曾为她祭奠过一次……”
杜云澜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
他压根就没有把青禾当做一回事,在他心里,青禾不过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纵然就是死了,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去感到内疚。
“好了,念在你与青禾的关系,你今夜做的事情,我就不与公主说了,赶紧收拾收拾离开这里吧。”
青云站在原地,看着杜云澜没有一丝一毫对青禾的愧疚之意,竟然转身欲走,她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纸扔到地上,捏着自己的手道:“驸马爷,我要跟你说个秘密,你可能会感兴趣。”
杜云澜回头,脸上带了些许的惊疑,不解地问道:“什么秘密?”
青云笑了笑,那笑容太过于苦涩,只可惜杜云澜注意力并不在青云的身上,所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青云此刻心里的复杂变化。
“我是孤儿,所以无牵无挂,来了公主府之后,只有一个青禾与我情如姐妹,共同服侍公主,在我心里,青禾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驸马爷,你说她出了事,我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呢?”
“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秘密,别装神弄鬼的,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瞎耗。”
杜云澜紧紧地皱着眉,不愿意在这里同青云多费口舌。
他就是心肠太软了,和这样的下人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居然还被她给牵着鼻子转。
“驸马爷可知道,自己身体有恙的事情?”
青云的语气低哑,让杜云澜听了之后,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发冷,想到自己被蛇咬的后果,不由神色大变,怒吼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身体向来很好,何时有恙。”
青禾却没有给他解释,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嘲弄和怜悯,又开口道:“当初公主嫁给驸马之后,很快便有了身孕,对于驸马爷而言,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应该都是很期待这头一个孩子的吧,驸马与公主,在未成婚之时,便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公主婚前,与你在一起却迟迟没有怀孕,当时驸马爷原配夫人尚在,公主知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为了能够顺利嫁给你,公主特意私下里找了有名的太医替你暗中诊治,奴婢不清楚驸马爷是否还记得,当初公主是以何种理由让你没有怀疑就接受太医检查的,结果查明,公主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问题,驸马爷,你说说,公主没有问题,你有没有问题呢……”
杜云澜脸色铁青,他当然记得和长乐大婚之前,长乐特意请太医为他诊脉的事情,因为长久读书进取,有时候会误了饭点,所以他的胃一直不好,而长乐那一次领太医来,就是为了给他诊断诊断。
“你的意思是,当初太医诊断,是我有问题?”
青云笑了几声,语气中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无奈,她看着杜云澜,一字一顿地道:“对,是你有问题。”
杜云澜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只觉得天地一片混沌,自己的头脑像是被撞击了一般。
太医检查出来是他的问题,也就是说,当初他将吟霜给娶进门来,也是过了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孩子,那个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地在暗中想过,沐吟霜是否是不能够生育,再后来长乐公主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说吟霜的不好,他的心也慢慢地动摇了。
在这之前,他原本就是要攀上长乐公主的,更何况他是杜家独子,他的肩上背负的,自然是要为杜家留下子嗣,所以后来长乐公主对付沐吟霜的时候,纵然他心里对沐吟霜仍然是有情的,可他仍旧是没有阻拦长乐公主。
毕竟一个不能够为杜家开枝散叶的女人,就算是再贤惠美丽,也是不合适的。
“那……那……”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青禾看着杜云澜近乎疯狂的脸色,心里有种恨意迸发的快感。
她直勾勾地盯着杜云澜,然后仰天笑了两声,才语带恶意地道:“你不能生,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杜云澜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脸色惨白,青云看着他,心里的快意散去,只留下深深地悲哀,曾经鲜衣怒马的状元郎,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只是她没有将过多的心软留给这个男人。青云很清楚,杜云澜的皮囊很好,俊逸非凡,不然也不会让长乐公主这般爱他。
可是在这样一副好皮囊之下,他的内心是何其的丑恶,为攀附皇家抛弃原配妻子,明知长乐公主善妒却还是引诱一个不懂事的少女,东窗事发之后只顾保全自己不顾别人性命。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如今这个下场,也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咎由自取。
夜很深了,四周早就没有了青云的身影,杜云澜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呆滞,先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嘴角一点点地咧开,最后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落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