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浑身一凛，意识在冰天雪地里被瞬间抽离。
我最担心的情况，莫不是如此这般？
是我的原因，暴露了龙叔，暴露了萧陌么？
“陆战霆。”
我想了想，然后如实回答。
“不可能是他。”
萧陌眼底闪现的光，越发犀利而严肃。
我不由自主地寒噤了一下，也终于明白了萧陌的意思。 “龙叔的基地在这里十年了。”
萧陌用力吸了一口烟，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战霆一早就知情，不可能是他。”
“所以——”
我恍然大悟，想起陆战霆突然接的那个电话。
“那，会是调虎离山么？”
萧陌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沉思。
只是那样定定地盯着我，让我整个人都很无措。
最后，我弱弱说了一句：“萧陌，你是不是怀疑我……”
他没做声，但我的眼泪已经留下来了。
我咬牙道：“我不是有意跟你隐瞒的，我只是忘了顾青裴这茬了。但我发誓我没有告诉他我来这里，只是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当我急急匆匆返回店里之前，顾青裴究竟有没有在后面跟踪。
否则，这一切应该怎么解释呢？
警察和记者都到位了，他们检查了现场的一片狼藉。
对外宣称是黑dao火拼。
现场的尸首因爆炸而残缺，地下室的一些军火和武器，都被视作是对方非法持有的。
萧陌靠在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里直播的新闻。
我们都没再说话，那沉默的空气就像在酝酿一场冷战或吵架。
前方拥堵，我们的车子开不出去。
我按了下眼角，对萧陌说：“怎么办？警察好像在排查，你……”
其实我想问的是，要不要叫人过来安排一下。
以萧陌这样的身份，似乎并不是难事。
可是萧陌却摇摇头，将后座上的那个速冻医疗箱抓过来，塞给我，然后下车，带我一起。
离开警方的可控范围，萧陌拽着我走进喧闹的老街街市。
经过一个卖男装地摊货的铺子，萧陌丢下一张钞票，随手拽了件廉价的黑色连帽衫套在身上。
同时，他若无其事地跟我搭着话，俨然一对逛商场的小情侣。
我攥了攥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迹，心有戚戚。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的脸色，表情却越发拘谨难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数委屈涌上心头。
或许，是龙叔的死，让他心里太难受了吧。
可即便这样，生死一刻，他护我周全到底的决意，不用溢于言表，靠两颗心的对撞就感受得到。
“萧陌，都是我不好……”
黯然低下头，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
“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陌抬起手，将尚且没有沾血的内腕凑到我的脸颊边，帮我擦去泪水。
轻轻勾起唇角的弧度，他的安慰显得很生硬：“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该忘记你。”
我：“！！！”
“纪晓萝，虽然我想不起你是谁了，但我总觉得，你对我一定很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手无名指上还有跟凌琪订婚的戒指。
临近新年了，说谎是会晦气一整年的。
我想，或许萧陌是真心在表达他此刻的无助与纠结。
他放弃了我，他接受了任务的后果，可最后的结果，是作茧自缚一样的痛苦。
“萧陌。”
我低下头，屏住喉咙里破碎的哽咽。
我说：“假如有一天，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会奋不顾身么？”
“我不清楚。”
萧陌坚定的嗓音落在我耳底。如鲠在喉的言辞却在对方更加深邃而明亮的眼神中，化作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周遭人群攒动，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灰头土脸的狼狈，也没有人敢想象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就如我不清楚，我当初做下那个决定后，会不会后悔一样。”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依偎着走出闹市，转了一个又一个小巷，最后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
“先去车上，沈彬来了。”
萧陌说，这是他执行任务的车，牌照是专用的。
门开了，高大的警卫员走下车，走到我们两人身前。
“萧总长，您……”
“没事，旧伤犯了。”
萧陌摆摆手，示意让我先上去。
车厢内，空调打得很低。
硝烟弥散在循环的空气里，血腥味顷刻扑鼻。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脑中浮现出萧陌在枪林弹雨中将她紧紧护在身下的场景。
或许因为他太强大了，几乎让我忘记了这男人也一样是血肉之躯。
我感同身受着这份伤痛，越是不忍多一眼直视。
“我们去哪？”
我深吸一口气，问萧陌。
“去找唐斌。”
车里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个信得过的医生。
沈彬开车的时候，这位坐在后座的医生就在一旁帮萧陌解衣换药。
他告诉我，唐斌眼睛看不见，需要别人来辅助检验陈重留下的器官。
而这位吕医生，是陆战霆那边的。曾经是军区特战首席生化研究专家。
听抬头就觉得很危险，我想。
于是弱弱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也需要陆战霆的特殊保护？
萧陌没有直接回答我，看样子，是因为我的猜测过于精准，让他觉得不安全了。
我则更加尴尬了，低下头，咬住唇：“我在想，如果你不相信我，要么……我就不去了。”
我将急冻医疗箱递过去，即时表了态。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不希望你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唐斌的事是你在牵头。我不让你查，你会听我的么？”
萧陌勾了下唇，摇头道：“既然是秘密任务，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但硬是要压住一个人的信息流，反而更加危险。”
我坐在萧陌身后，用余光看着吕医生用刀小心翼翼割开他的衣服。
枪伤在他后背靠左肩，还好不是要害脏器。也没有贯穿，所以子弹应该还在身体里。
单孔圆圆的，血从那个小孔不断往外漏，周围皮肤也呈现出焦灼的暗色。
这是新伤。
我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弱弱出声道：“萧陌，你为什么会有新伤？你不是离开了店么？”
萧陌看了我一眼：“被人埋伏狙了。”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萧陌才意识到了龙叔这里出事情。
萧陌深深吸了一口气，枪伤疼痛到有点麻木的程度，他很想去拿一支烟过来。
可是听到身后我略有几分沙哑的轻咳，仿佛是被刚才的爆炸呛到的。于是萧陌闭了闭眼，停下了找烟的手。
“如果你觉得害怕，最好……还是跟我保持点距离。”
萧陌大概并不觉得自己这一枪挨得，可以跟以前无数次的生死攸关的伤势相提并论。
可是我却觉得那贯穿背后的痛，却像潮水一样直接烫入心脏！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得不在这一刻，就把抉择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而我的答案，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泰坦。
“我不害怕，而且，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决定坦诚，于是拉开手提包，将萧鸿渐送来的绘本，和那枚从小星星肚子里取出来的黄色发卡，一并交给萧陌。
他一脸诧异。
我却说：“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你。因为我怕——”
低下头，我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我想说的是，我怕我就这么轻易地把所有东西都给了你后……你会很轻易找到真相，然后，我不知道我还能以什么理由去确认，去靠近。
我低头，看到吕医生拽过来的急救箱里取出一团棉花。
按在萧陌的枪伤上，雪白瞬间裹满殷红。
那种红，绚烂刺目，却揪心无比。
“晓萝。”
萧陌打断我的话，目光终于柔和出一丝温热，“别说了。”
胸膛便似被人用力撞击到窒息。呼吸里都是绝望的血腥气。
“嗯……”
我咬了咬唇，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候，车子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吕医生说，让我帮忙按一下伤口，他要下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两瓶冰镇的矿泉水。
“好，我……你放心，我来吧。”
接过棉花和镊子，我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
萧陌则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黄色蝴蝶结和绘本。
我看到他将那发卡一寸寸移动，比对在绘本的每个漏洞位置。
虽然没有告诉我，他具体读出了什么信息。
但就像我之前想的一样，果然是一份电码秘本么？
小孩子的东西，看似最不经意，反而能不被任何人发现，隐藏下——
那些罪恶的秘密。
突然之间，萧陌的身子不由颤动了徐徐。我以为他是疼，于是惊得赶紧收手：“我……我弄疼你了么？”
“没有。”
男人闭了下眼，轻轻出了一口气道：“只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丁老师和陈老师……”
“他们以前，也都是圣天使福利院的志愿者，对么？”
我有意探风，同时心乱如麻。停在半空的棉花球一顿，顷刻涌出的鲜血便已经快要淌到萧陌的腰上了！
“呀！”
我慌神，手忙脚乱道：“萧陌！不行，血流得太多了，我……”
还好这时候，吕医生回来了。我像个弄砸了任务的小孩子，瑟缩在一侧，完全不知所措。
“你先下去吧。”
萧陌沉声道。
“我没关系的。”
我摇头，说自己想要在这里陪着他。
“听话，去帮我买包烟。”
我：“……”
我心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让吕医生一起带？ 不过萧陌的坚持最后还是占了上风。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萧陌竟然把车门给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拉不开，只能看到男人坐在后座处的一个侧脸轮廓。
他转头靠近左肩，整个人颓颓靠着。唯有那双蛰伏一样的眼神，看着就像刚从古罗马斗兽场里放出来的血兽。
即使连舔伤口的力气都没了，一双眸子里的桀骜，依旧不灭。
我以为，这才是自己应该认识的，真实的萧陌。
咔哒一声，男人的大手终于按下了开锁的按钮。
我迫不及待地拉门进去，只看到萧陌一张俊脸惨白如纸，大滴大滴的汗水像是一场淋浴般，打湿他全身。
后座的皮椅上，一把手术刀搁在淋漓的血泊中，明亮的弹头突兀光线。
男人背上割开的十字形状的伤口，这会儿已经被一团不甚美感，但绝对是用部队里专业裹扎手法的纱布缠好。
“总长是不希望你看到取子弹的样子。”
吕医生无奈笑笑，将冰镇的水递到他唇边。
他的唇角干裂发紫，冰水缓缓流下，冲淡他那因牙关死咬而沁出血丝。
睁开眼睛，萧陌看了我一眼：“好了，我们去找唐斌吧 。”
沈彬把车开到唐斌家的社区门口，对面是一家农贸商场。
萧陌跟我说，得去买点东西。快过年了，不能空手吧？
我想了想，于是过去挑了两箱柑橘，一箱猕猴桃。
让人直接送到门口。
敲门的时候，我和萧陌同时闻到屋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