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六点零八分,温之言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喂!”
陆战霆见我出神,戳了戳我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我咬了下唇,按下手机里的通讯录。
陆战霆显然并不信,但他什么都没说。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扶我起来:“回去吧,你不想看看顾青裴么?”
我点点头,神色依然不守魂。
啪!陆战霆的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笑容有点不厚道,却不知缘何让人那么安心。
“ 别害怕,萧陌把你交到我手里,我不会用顾青裴那么愚蠢的方式来保护你。你不用担心我也会无缘无故挨枪子,只要担心你自己别真的爱上我就好。哈哈哈。”
我:“……”
我浑身鸡皮疙瘩,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长得帅的人就是耍起流氓来都比一般人的容忍度高。
顾青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主治医生说,他的病情现在趋于稳定,只是失血量大,再加上他的肝脏以前有过创伤,所以愈合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我心里戚戚然,他才二十八岁而已。
这么年轻身体就垮了,那将来还不得赖上我一辈子啊?
病床上辗转翻出一阵呓语,我以为他醒了。
赶紧凑过去,听他的呼吸还是灼烫的。
应该还在发烧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绞干一条干净的帕子,正要往顾青裴额上盖。突然手腕处火辣辣的一紧,竟是被男人混混沌沌中一把攥住了!
顾青裴睁开眼,发烧使他的眸子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泪水。
比起一如往常的那种冷漠和狠厉,倒是平添了几分温柔。
我都已经快不记得了,顾青裴温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接着,我看到顾青裴微微吞了下喉结,喃喃低语了一声——
“年年。”
我触电一样收回了手,跄踉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撞到了放在茶几上的水盆。
顾青裴明显是不清醒的。这一下被甩开了手,他有点无措地对空抓影。
白皙修长的手指距离我的脸颊,有大约三十厘米的距离。
他一下下抓在空气中,眼里的水雾明晰而满溢。
“年年……年年,你别走。”
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思念与绝望,编织了我无论怎么努力也不打算再跻身进去的网。
我以为不会爱的,依然涟漪心头。以为不会痛的,一碰还要决堤。
我记得一本书上说,爱一个人所用的年限,乘以三倍,才是你将要忘记他所需要的年限。
可如果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就只要一瞬间。
怎样都无所谓了……
默立在病床面前,我缓缓低下身。
我看到顾青裴眼里的泪水,看到他干裂出血的唇锲而不舍地呢喃——
“年年,年年你别走,我好想你……”
如那些年痴恋成魔的疯狂,梦魇错付。
我看着这样的他,心疼堕如黑暗中,他还记得我叫年年……
我以年年的身份,爱了他整整二十四年。
——我,怎么那么贱?
假的,都是假的。
回忆如潮,盈湿眼眶。
我狠狠吞下心头苦涩,冲着病床上的男人狠狠道:“顾青裴,我不是林舒年!”
“不,你是……你是我的年年,你还怪我是不是?是我错了,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珍惜过你……”
听着眼前男人乞求的低语,我咬得嘴唇滴血。
已经被践踏到体无完肤的身心,没有再被反复切割的必要了。
或许是心软了,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豁免了……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爱。
我想,只要不是爱,那就绝不是自己留下的理由。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是我哥,温之言。
此时的顾青裴终于消停了下来。像刚从池塘里捞出来一样,一头汗涔涔的同时,再次陷入了高烧的昏迷。
我赶紧把帕子给他盖上额头,稍微换了口呼吸,才定神接过电话。
可惜饶是我做足了努力,却还是在开口第一声喂的时候,被温之言听出了鼻音。
“晓萝,你哭了?”
“没有。”我下意识辩解道,“只是有点……嗯,鼻炎。”
“顾青裴和你在一起么?我打他手机一直没人听。”
一听温之言是要找顾青裴的,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略有点小小的警惕。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温之言,顾青裴受伤的事。
发生了太多不可抗力的变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又还能相信谁。
想到这里,我突然灵机一动,说。
“他……病了。”
“病了?”
温之言的声音有点犹顿。
我立刻点头确定:“是的,可能是感冒了,发高烧。”
“那么严重?去医院了么?”
我看了眼顾青裴,点点头,说是。
随后将目光落在客房的床头柜上——
我看到了顾青裴的手机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过去抬手按亮,上面有温之言的一个未接来电。
这说明,我哥真的是有事要找他么?
这时候,一只大手凭空伸过来。
竟是顾青裴醒了!
“是我。”
他接了电话,用一只手搁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但手机的音量不轻,我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我哥是在问他有关明天项目招标会的事,大概意思是说,顾青裴能否参加,如果不能,是否需要他代表温氏集团,先去抢一个标席。
“我可能去不了了。”
顾青裴捂着伤口轻轻咳嗽。
“放心,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
之后,他把手机递给我。
没有一句多余的吩咐,却用眼神交代了我一个画外音。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应该可以判断。
“哥,还有事么?”
我拿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去。
“哦,关于温家失火的事儿。有没有媒体或者相关调查人员来找你问情况?”
我想了想,说,没有。
“哥,现在温家人什么态度,他们对你——”
“放心,他们现在低调得很。并没有人再为难我。你跟青裴现在算是……”
“嗯,算是在一起吧。”
我如是解释。
“好,你告诉他公司的事不用太担心,有我在。有温氏的,就不会亏待顾氏的。哦对了,你今天早上就是出去给他买早餐的?”
“ 啊?”
提起早上他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从我头顶悄然飘过。
我深吸一口气,眼底有点发酸。
“哥……”
“嗯?”
“没事,我就想问问,这火灾的事……有调查结果了么?”
“当然没有,你别想太多。而且我不是说了么,温家的事由我处理,你不要牵扯那么多。”
温之言的口吻温和笃定,没来由的就能带给人一种安心和信任。
听他这样说,我总算是舒了一口气:“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你查到了么?”
感觉到电话那端的声音微顿几秒,我赶紧又说:“算了,你不让我问,我听你的就是。”
“好,那你照顾好自己哦,晓萝。”
挂断电话的瞬间,我只觉得这句晓萝有几分刺耳。
我想起顾青裴昏迷的时候,一口一个年年地叫我。
大概是因为在他的意念里,作为林舒年的我才是最容易无法释怀的吧。
那我哥呢?
他叫了我十几年的年年,怎么失忆之后,反而一口一个晓萝叫得顺?
我想不明白了,他不是已经不记得圣天使的事了么?
我回到病房,看到顾青裴竟然试着从床上下来。
我吓一跳,立刻过去扶住他。
“你在干什么?别动了,快躺下。”
“去洗手间。”
“这不是有床上马桶么?”
我瞄了一眼床下的护理器具,皱皱眉。
顾青裴看了我一眼:“让我用那个,我宁愿死。”
“那你死吧。”
我气急败坏,手一松,他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
麻药刚刚过劲儿,疼得五官移位。
我眼圈有点紧,叹了口气走上去,将他慢慢扶起来。
我说,顾青裴你不用这样。
你欠我的,早就还了。我照顾你也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无亲无故的太可怜了,要不你干脆就还是跟苏怜好不好? 你有了归宿,我也好放心去追求我的新生活了。
“新生活?”
顾青裴靠着床,倚着身子。
“你,不打算跟萧陌了?”
“他不要我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就好像在形容门口的包子店打烊了一样。
我说,萧陌是心系天下的大英雄哈哈哈,他放弃我,一定有不得不放弃的道理。
我怎么能一直拖他后腿呢,你说是不是啊?
“他又不是狗,还前腿后腿。”
我差点笑尿:“这话是我跟你说的吧?”
“现学现用。”
见顾青裴有力气开玩笑了,基本上我也就明白了,他应该不会死。
但也有可能会被尿憋死。
“我说,你不是要去洗手间么?我帮你吧。”
说着,我直接从床底下拽出来一个卧床简易马桶。
看着他脸上那视死如归的表情,我终于叹了口气,说:“青裴,其实你觉不觉得,咱俩现在这样就跟亲人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