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再次露出那温柔无以复加的笑。
“晓萝,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他抬手轻轻攀上我的面腮,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刚刚挨打而红肿的脸颊。
他笑着说:“温氏是我的,顾氏是你的。顾青裴早就签好了股权转让,以及遗嘱声明。”
“你,你说什么?”
我倒退几步,几乎不敢相信温之言的话。
“晓萝,别觉得有负担。这是顾青裴希望的,你只有好好接受这一切,才不辜负他最后为你而付出生命的心意。”
要咬着牙,泪水在一瞬间干涸掉。
我怔怔地看着温之言,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他是为我而死的?我有说过他怎么死的么?他去了龙叔的店,跟那些杀手发生了枪战,他为了救我和萧陌,受了严重的致命伤。可这些,我有亲口告诉过温之言么?
空气瞬间宁静,但很快就被温之言那春天般的笑容湮灭了冷冽。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说:
“这个,不是你说的么?”
温之言又笑了,这一次,比之前更加令我毛骨悚然。
“你说他发烧了,我猜,他应该是因为思念你,积郁成疾了。对吧?”
说完,他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个会议,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来公司上班。我带着你。”
我:“……”
我在病房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笨重的身子跄踉推门出去。
甄珠在走廊里,正在跟萧鸿渐说话。
萧鸿渐同样的一身黑色西装,看样子,都是刚从葬礼上下来。
我懂什么叫三人成虎。
可是哪怕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顾青裴并没有死,我都愿意付出自己无法想象的代价去相信。
见我出来,萧鸿渐走到我跟前。
“晓萝姐。”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顿了一下,潜意识里竟然会以为是红包。
大过年的。
“这是青裴留给你的信,我们收拾他的东西的时候,找到的。”
我怔愣地看着那大大的信封上,熟悉的字体。
四个字,年年亲启。
看到年年的瞬间,我的泪水再也封不住了。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展开。
【年年:
现在时间是午夜十二点。我怀着从失去你那天就开始不断失眠的同一种心境,给你写下这封信。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想要看到,因为我死了,就意味着这一生,爱过的,恨过的,欠过的,统统都不存在了。
有些错,真的不能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很早很早就能像现在一样爱你,那结果会不会不同呢?
答案终究是否定的,因为我们错换的人生,背负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平静生活,简直是一种奢望。
但我依然希望能够亲手带来那种力量,可以让你不用卷入危机与洪流。
虽然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肮脏与不齿的。
几年过去了,我一闭上眼睛就在想你离开那天的场景,我也知道你爱我,爱了一整个曾经,你是真的想要做那个用心陪在我身边的女人。
可是,你要知道有些痛苦是不能指望拥抱来中和,它需要我们独自一个人学会消化和面对。
我们的人生有交集,融于彼此的悲欢离合。却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在很多决定很多遭遇面前,是谁也代替不了谁的。
所以我想,我要不要教一教你。如果有天我也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你,你——应该做什么呢?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痛苦?
首先,我觉得你应该回忆。回忆在认识我之前的那么多年里,你是怎样生活的。
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他们,其实都在。而所有的弯路,都只是在让你更强大。
然后,你该去洗个热水澡。就像换掉一层旧皮囊,让自己融化在无所适从的疲惫里。对着镜子数清你永久的伤疤。除了我以外,你什么都可以想。
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让你拥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去养大孩子们。
所以年年,你得教会他们,在一个既定残缺的家庭环境里,出落得比同龄孩子更勇敢茁壮。
我相信你一定做的到,因为,你是我的年年。
你是我多年以来始终向往找寻的一种势均力敌的爱情。
我恨不得揽你入怀许你天下,却始终不忍心剪掉你的翅膀.........
因为你的美丽,一直绽放于我难以掌控的若即若离。
如果可以,我想把生命留给你,用剩下的几十年看尽人世繁华,尝尽平淡与苦辣。
如果可以,我还想用大把的时间去了解我究竟是怎么爱上的你。我越来越无法承受这种神经质一样的失控,推的越远,心里就越煎熬。年年,你一定有毒。
可是,如果不可以,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为你上最后的一堂课。
曾经教你如何打败敌人,今天教你如何拯救自己。
年年,永远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痛不欲生,无论是萧陌,还是陆战霆。
甚至是我也一样。
在我错过你的那些岁月里,我反反复复都在纠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时光重来,我会不会爱上你?
答案是否定的,少不更事的顾青裴,很难在没有任何预见之下,就学会怎么去珍惜那个叫林舒年的姑娘。
你我之间,便是有来世,也最好不要再相见了,是么?
所以,你把窗帘打开吧。我想看看你的笑容。
永远的,爱你的顾青裴。】
信很快就念完了,我来不及悲伤与感怀,因为我发现信封里似乎还有一样东西。倒出来,是一张报告单。我诧异地展开,发现那竟然是顾青裴骨髓检验配型的报告单。
奇怪?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放在这个信封里呢?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反常的事。
在小星星因为吞食了发卡重症入院的那天,我让顾青裴过来帮我看着孩子。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自己去做了一个配型检验? 小星星是特殊血型,能够跟他配型骨髓的少之又少。我当然不觉得顾青裴是那种见到谁可怜,就会一时冲动去做公益的性格。
可他却专门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去做骨髓配型,这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顾青裴以为这是我的私生子啊?
我不想再猜测了,因为我相信,无论是什么原因。
他的这个反常的行为,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我捉住甄珠,问她:“小星星怎么样了?”
我记得在顾青裴伤重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跟陆战霆喝东西的时候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小星星已经醒了,并脱离了危险。
只是没有人告诉他陈重去了哪。
“你说陈重收养的那个孩子?”
甄珠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还在医院吧?你的手机后来没电,于是我也没帮你去检查来电。”
萧鸿渐接着说:“你是要去接那个孩子么?陈重死了以后,他应该就没有监护人了。”
我低沉一声,说:“我得去看看那孩子。就算不为别的,也算是给阮棉的交代。”
说着,我将顾青裴留给我的信和那张检查报告一起装好。
我没有告诉甄珠,也没有告诉萧鸿渐。
但我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这封信里的内容,没有别人知道吧。”
“嗯。”
萧鸿渐点头:“我保证,是我找到的,直接就拿来给你了。不过当时在青裴的办公室收拾东西,苏怜也在。她跟我抢过,她说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没同意,结果一来二去,她昏过去了。”
“什么?她昏过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什么叫昏过去了?
“就是字面意思啊。”
甄珠过来,插了句话对我说。
“悲伤过度这种事,又不是很难理解的,你不也一样昏过去了么?”
我哪里还会有心情跟她抬杠。
我直接问,那苏怜人呢?
昏倒了,你们就没人管她了么?
“送医院了啊。否则呢?还要我管她终老么?”
萧鸿渐难能冷漠地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她间接害死的唐韵么。
我沉静着,无话可说。
后来,甄珠和萧鸿渐都走了。
我独自一人将顾青裴留给我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却依然无法相信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原以为,我们会这样纠缠一辈子。
我原以为,有天他真的放弃了,我会觉得释然和欣慰。
可我从来没想过,他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我做一个了断。
我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在他决定奉献生命之前,就解开这个死结。
我也终于明白了顾青裴一直以来对我说的那句看似废话的话——
大家都只是想过平常人的生活而已。
看似简单,实则太难了。
我独自一人离开这里,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我直接来到了小星星的病房。
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摆弄着医生护士捐给他的一个玩具车。
他的眼睛里,孤独得能装下整个星球。